瀾本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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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述或者回憶並不點綴生命。被閱讀的僅僅是時間輪廓。我相信我仍有來處——這是當然的。但我也沒有想過去尋找親生父母。

母親告訴我,外祖母死前執著她的手說,人活著就是一塊布,它最終被做成了什麽樣子,靠的是裁剪手藝。即使你想成為一件旗袍,但裁剪你的人把它做成了汗衫,你就得忍受做一件汗衫的命。

在母親中年的時候,從一條飄著秋葉的街道上撿回了我。我並不具備照亮她生命的光能,隻不過在她的孤獨深處多了另一道孤獨的影子。這麽些年,我不知道除此之外,像我與知秋這樣不知疲倦地深入人生,有何意義。

但葉知秋大概不這樣想。

在我有限的所遇中——人或者事——我明白知秋有別於任何人而存在:自然這是後話,也都是我與她一步步走進了迷局之後才漸漸清曉的事實。一些事如果牽扯過於浩繁的細節,便容易被忘記。在她間或出現,又間或消失的片段之間的罅隙,深藏了不被知曉的人與事。我也是在多年之後,才漸漸串聯起有關她的全部。

我隻是常常想起她的臉來,比如我在夜間的海濱小城行走時,在燥熱的荒郊野外搭了陌生人的便車時,或者跪在清真寺的地毯上禱告,與主相對卻無話可說時,我就會想起她來,迅疾從我記憶中閃過,隻是不斷提醒,她還存在於我印記中,卻不再詳細勾勒其景其形。

在後來開始浪跡的歲月裏,在伊斯坦布爾的春天或者秋天,我望見雲朵如鱗的天空,像一條巨大的藍白相間的魚背延伸到邊際,形狀輕輕變幻,看似緩慢悠然,其實卻倏然消失。我的窗口之外看得見舊城區的房頂,清真寺的宣禮塔,還有許多一口一個故事的門與窗,在晴朗的時候,像彩色積木一樣堆積成一幅立體圖景。我還是會想起知秋來,想對她說,從這麽多扇門進進出出,其實都沒有什麽不同。有的人在屋子裏等你來相會,有的屋子打開隻是空空如也。開了太多扇門,會忘記最溫情的一間屋是在何時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