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本嫁衣

6

字體:16+-

那年冬末春初。天色陰冷,驚蟄時節的日光被潤濕的風所反複稀釋,如同抽芽的桑葉般,淺得一碰即碎。

我記憶猶新,葉知秋來到我家,便是在這個時節。我記得她見麵與我微笑,笑容似這三月日光。那個時候,葉知秋眉目淡秀,眼神中有一種一目了然的無情與不信,下巴很尖,臉廓瘦小。稚氣未脫,卻已經是一張畫像般冷靜的麵孔。她的母親葉青領著她走進我的小房間,幫她把行李放在地上,就走出房間去與我母親說話。

我們麵麵相覷地坐著,用直接而警惕的目光互相打量。她沒有羞怯,也不大方。隻是靜靜坐在那裏,似乎是等著我說話。又似乎是沒有注意我的存在。

這個與我沒有血緣的表姐叫葉知秋,年長我三歲。她母親在杳無音訊近三十年後,突然千裏找回家來,要把知秋交給我們家。

一個人若生性不被人喜愛,得不到憐惜和幫助,就注定要為相同的結果付出更多代價。葉青如此。

如外祖母所料,因為生性陰戾涼薄,葉青並不受養父母喜愛,常年跟家裏鬧不和。人的耐心與仁慈總是有限,養父母很快心生後悔,把她送去職高打發了事。

彼時葉青已經十幾歲,性格乖戾,沒有人接近她,她被排斥在人群之外,亦沒有親人,和學校裏太多平庸的年輕人一樣,貧窮,無望,瑣碎……她住在陰暗破舊的宿舍。那裏充斥著各種事物陳陳相因的古怪氣味,擁擠如噩夢。樓道間晾著終年陰濕的衣服,慘綠的一盞燈在走廊盡頭忽明忽滅。是在這破樓下的某一個夜晚,一個底層出身的窮酸小子成了生命中第一個吻她的男人。這是二十五年來未曾體驗過的一種靠近,她由此仿佛看到了另外的世界,以及一些盡管是幻覺,仍在當時被感知為希望的東西。

葉青想嫁給他,養父母極力反對。而她倔著性子,不讓嫁偏要嫁,認定就此可以隨他而去,脫離家庭。事情的結果卻是,她肚子裏懷著知秋一個月的時候,男子就拋棄了她消失無蹤。養父母失望至極,找了一個小商人把她嫁了出去,就此徹底脫離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