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枕酒

第四章 火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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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歲那年的夏天,在香港國際機場到達大廳,遠遠看見爸爸。隻有爸爸一個人來。

“嘿,爸爸。”你走過去。他抱你。他大概很久沒換衣服了,你聞到汗酸味兒。雜草似的胡楂,口氣不太清新。你們都清楚,為什麽隻有他一個人來。

爸爸替你拿過行李。你隻背著黑色吉他,雙手如此多餘,隻好攥緊了背帶。你看到他的手,貼著兩片邦迪。你一直盯著那兩小塊貼布,鼓起勇氣問:“媽媽還好嗎?”

“還好。我覺得好些了。她也想來看你,但她有點累。”

你們回家放行李。開門的瞬間,久未開窗的空氣,一種複雜的潮臭。大理石地板已經是厚厚一層灰,幾乎變成啞光。在它們光潔如鏡的時候,盛夏,幼小的你曾經穿著肚兜,躺在上麵冰鎮自己的整個後背。

大理石是冰涼的,比凍過的西瓜還要涼。

你不敢出聲,輕手輕腳朝媽媽的臥室走去,怕吵醒她睡覺。爸爸卻說:“她不在這兒了。”

你幾乎要哭,身體失穩,隻有眼神在問,什麽意思?

爸爸幾乎被你的表情嚇到,趕緊說:“別怕,媽媽是住到畫室那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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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很多重病患者那樣,租一間離醫院最近的臨時住處,便於看病。爸爸讓你拿幾件換洗的隨身衣物,跟他走:“去畫室那邊看媽媽。”

爸爸的畫室,曾是你發呆、玩耍、塗鴉的地方,如今再去,意義已經不同。狹小、破舊的走廊裏,燈壞了,很黑。父親翻找鑰匙,呼吸聲急躁而狼狽。你用手機給爸爸照手電光——那束光上下顫著,隨著你的手發抖:一想到門背後是媽媽……病重化療的媽媽,你差點扔下那束光,落荒而逃。

就在一年前,你出國之前,她還好好地經常哼著歌,直接轉動鎖匙進門來,有時候是給你的花瓶換水,有時候是一把拉開窗簾,直接掀開你的被子。她不許你鎖門,也會撕毀你收到的情書,責備你學習不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