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山海(全二册)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夏至·半夏生9(帝俊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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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水蛇,你想离开这里吗?”风醉摇着空坛子问她。

“你明知道我离不开这里的。”九婴看着风醉。

“是呀,你离不开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有赖你的神力,是我喝醉了。”风醉说到这里似乎真的醉了,低声道,“我只是很想带你去看看我跟你说的一切,看看我走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我只是……”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可是你看这里现在这么美,有花有草,这河里还有许多和我一样的生灵。当我还是一条小水蛇的时候就认识它们了,如果我走了,这一切就都不存在了。”九婴看着身后的河流静静地说道。

风醉看着眼前的少女,她说这些的时候没有抬高声调,也并不慷慨激昂,更没有自恃恩重,像说着最平常的事情,为了一朵花、一株草,为了河中的小鱼小虾,为了活着的一切,她不能抽身离去。从她存在在这里的一刻起,这些就与她一起生长了,她的神力滋养着这片大地,她已经同它融为一体。

“所以我在这里挺好的,并不是敷衍你。自你帮我稳定了神力之后,我也可以高兴、难受,可以这样和你一起喝酒,甚至可以像刚才那样手舞足蹈。只是我不能离开这里,不能离开它们。”少女的眼睛明亮,语气温和,就如她身后的这条河,滋养着万物,却无声无息,只静静流淌。

“那么小水蛇,我又要走了。你知道风总是无法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等我下次再来与你对饮。你知道的,我总会回来。”

说完他起身,双臂展开,有风平地而起,鼓动着他的长发、衣衫,等风停时,他已经在九天之上。

那是一只黑色的大鸟,双翅展开,遮挡住她的整片天空,无论她的原身有多么巨大,也始终在他的羽翼之下。

九婴抬头看着他,他并没有扇动翅膀,只是凭空悬停在她的上空,仿佛在等一个答案。于是她伸出手去,用力地挥了挥,那是在向他告别,并不曾有一字出口,就如她不曾问出的问题。

“你能留在这里吗?”

有些话不用出口,因为答案早已明了,他是自由的,不该为任何东西停留。

因为他就是风啊,谁又留得住风呢?他就算一时勉强留下,也不会长久,那只会让他变得不再是他。

何况他认识的她也并不是真正的她,她只是一条小水蛇的时候,被禁锢的不单是自己的神力,还有自己的本性。

当初他的一坛酒,解封的不光是她的神力,还有内心压抑的欲望、贪念,以及太多不可言说的东西。所以她每次在他面前的模样,都是想象中他可能喜欢的模样,是她在脑海中反复考量才呈现的模样。可这些她不会告诉他。

风来得突然,带起了河中的涟漪,他如今要去别处,自然也在预料之中。

九婴仰头看着他飞向远方,想着下次相逢的时候自己又该是怎样的模样。

可惜她思考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了意义。

因为风醉再也没有回来。

黑暗中,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早就说了他不会回来了,你们非不信。要我说当初就应该不择手段地将他留下,免得小婴如此伤心。”

另一个年轻曼妙的声音嗤笑:“说得好听,什么叫不择手段?你没看到他神力高强,我们大伙齐上也未必是他的对手,谈什么不择手段,好笑!”

“那你们说有什么办法?!”一个尖锐的声音忽然插入。

“简单,”另一个低沉的声音笑道,“直接开口呀,小婴就是傻,上回那么好的机会都被她错过了。只要她开口他就能带她走!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只要带上我们,其他的花呀草呀,鱼呀虾呀,又有什么打紧。”

“哎呀,你们都少说两句。”又一个絮絮叨叨的声音插进来,“这话都说过多少遍了,我们大伙都劝过多少回了,小婴就是不松口又有什么办法?大家都是看着她长大的,也决定将主导权给她,现在说这些又有何意义?”

一个怯怯的声音开口:“可是婴姐姐也不敢把我们介绍给他,总是设法瞒着,我想那是因为她自己也害怕让他知道吧?你们这样勉强她,是不是不好?”

“老大,你说该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看着小婴日日这么愁眉苦脸的吧?她之前对什么都淡淡的,好不容易来了个人能让她开怀,我们大伙也跟着高兴高兴,却不承想是这么个没长性的。”又一个声音说道。

见他一开口,众人一时噤声,等着老大开口。

沉默许久,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你们都不必多言。那风醉来自青丘之泽的大风一族,听闻那一族最是不羁,平时十分难见,谁知竟然被小婴遇到了。如今他这么久都没有音信,惹得小婴伤心,想这样就一走了之,未免太过轻易。我早就在他身上放下了九不悔,之前他都能在最后时刻赶回来,所以那药一直都没有起效,这次眼看时限将至,如果他到时候还是不回来,就怪不得我们了。”

此话一出,众人似乎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许久,那个开始发问的人迟疑地开口:“九不悔?不是五不疑,六不欺,七不寐,八不怨,而是九不悔?!”

“不错,正是九不悔,九死而不悔。”那被称为老大的人又继续道,“我早就看出这风醉对小婴而言意义非比寻常,所以一开始下的就是最烈的药。他们大风一族实力强悍,本身羽翼带毒,不是九不悔恐怕难以制住他。”

“可是,可是,”之前那个胆怯的声音又响起,“九不悔由婴姐姐的鳞甲炼成,可化为雾气令人不自觉服下,之后便会产生强烈的思念之意,药性越深,对人的影响也就越深。九不悔的药效隐藏的时间最长,但发作起来也是最难以忍受的。大哥,你……你想把他害死吗?那婴姐姐怎么办?婴姐姐不会高兴的。”

“你放心,他死不了。单看他给小婴配的那坛酒就知不简单。说起来,也多亏了那坛酒,要不我们也不可能像这样在一起说话。开始我也以为他就是小婴的命定之人,虽然他一次次地离开,但是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说明他还是记挂着小婴的。我原以为那九不悔永远都不会有用上的一日,可是如今这么久他都不曾回来,证明我当初的决定是对的,所有的事情有备才能无患。眼看着时间就要到了,他应该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小婴的牵绊才对,开始只是偶尔失神,后来就会精神恍惚,渐渐到坐卧不宁。如果他还是坚持不回来的话,那么就会头疼欲裂,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虽然在场众人都清楚这九不悔的药性,可是如今听老大再说一遍,仍然不寒而栗。

只听老大接着道:“我现在只怀疑,他神力高强,又通药理,怕是用了什么方法延缓了药性,所以才能拖这么久。但是九不悔是无药可解的,就算他能拖得一时,也不可能一直拖下去。除非他死了,回不来了。否则他就是翅膀折断,爬也要爬回来。”

“小婴就是心太软,之前是,现在还是。她虽然隐约知道我们的存在,却一直对我们避而不见。因为她是我们之中能够独立存在时间最长的一个,也是最‘正常’的一个,因此我们才决定将主导权交给她,也想尽量帮她完成心愿。可是如今看来,这个决定是不是应该重新考虑?”

被唤作老大的人说了这么一大通,询问其他人的意见,可是半晌也无人应答。

“老大,我们虽然都埋怨小婴,但是谁都没有想要取代她。因为我们都知道只有她才不会被人看成怪物,才是正常的样子,换成我们其他人都不行。”刚才还很愤怒的人打破沉默道。

“你们真是被管束得太久了。这里是大荒,遍地都是怪物,我们也是,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正常?你们也不看看,正常人能够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生存?说实话,要不是她出现的时间是我们之中最长的,我早就可以取而代之,带大家离开这破地方了。”老大开始愤愤不平,声调抬高。

“是吗?”忽然另外一个人插了进来,虽然声音不大,却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压力,“你想取而代之,大可以试试。”那是九婴,竟然是九婴。

“小婴,你……你怎么来了?你从来都不来的。”被称为老大的人声音中露出慌乱。

九婴的声音跟白日里听着相比好像没有什么不同,但这里的每个人只觉得她和往日判若两人。没有人敢出声。

“我不来并不代表我不知道你们,只是因为之前我们彼此的时间有些错位,所以我虽然知道,但是没有办法插手。这一点点空隙,就给了你可乘之机。”九婴说到这里,语气加重,“你竟然敢对他动手,用的还是九不悔!单凭这一点我就不能饶你!”

老大也激动起来:“我还不是为了你!谁叫你如此优柔寡断,既不肯跟他走,又不肯开口让他留,就这么来回拉扯,口上说得洒脱,心里却又不快。你少在这里装无辜,我们这些人是怎么来的,你难道心里不清楚吗?你敢说你就没有一丝别的心思吗?你敢说自己心甘情愿吗?”

此话一出,本来还想劝阻他们的其他人一时又沉默无声了。

九婴也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道:“你说得不错,我并不像表面上看着那样无所谓,我心里也是有怨的。开始我只是自己跟自己说话,可是时间一长,我渐渐希望有个人能陪我说说话。我心里的念头一个一个冒出来,你们也就接着一个又一个地出现,你们每一个都是我,又不是完全的我。也正是因为你们的存在,才使我的心重新平静下来。可是,”说到此处,她话锋一转,“这并不意味着你们就能自作主张,你们聊聊天,发发牢骚,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们敢挣脱束缚,胆大妄为,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你……你竟敢这样说,你太妄自尊大了,当初是我们大家商量,看你形貌端正,估计能和外面更好地融合,这才赋予了你主导的权力。你不要得意忘形,以为我们就只能任你摆布。我现在就要夺取主导的权力,你又能奈我何?!”老大说着就要扑上来。

九婴闻言只是冷笑着看着他,一手抬起,澎湃的神力从掌心而出,如细链般瞬间将老大缚住,任他怎样挣扎都毫无用处。随着她手指收拢,只见那链中的人影砰的一声迸裂,再也不复存在。

接着她昂首对剩下的人朗声道:“尔等仔细,如有再犯,就如此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