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大寺位於西京正東的位置,東市之南,規模宏大,沿著中軸線成外殿排列的配置,自院門而內,殿閣交錯,十多座殿堂高低有序、鬆緊閉合,襯托出各殿的特色,如若樂章,醞釀出主殿摩尼的**。
摩尼殿構造奇巧,為全木構建築,寬九間,進深七間,歇山重簷四麵各出單簷歇山的抱廈,尤有特色者,是柱頭上的鬥栱出跳四層,大梁以四跳的鬥栱支撐,構造簡明有力,殿頂組合豐富美觀,殿身有內外兩周列柱,高出群殿之上,氣勢磅礴,為力學和美學的完美結合。
龍鷹登上離地逾三十丈的殿頂,一身黑衣的無瑕坐在殿脊,腳踏瓦坡,兩手托著香腮,似正想得入神,茫不知龍鷹的來臨。
在半闕明月和星光映照下,她俏臉側麵的輪廓如靈山秀川的起伏著,秀眸熠熠生輝,自然而然融入了東大寺的莊嚴神聖裏去。
龍鷹來到她身邊,於離她尺許處坐下,歎了一口氣。
無瑕一雙美眸凝定前方無盡的暗黑空間,香唇輕吐,如隻說給自己聽般,輕柔地說道:“為何歎息,是心中為難?沒人強逼你來的。”
想到占據無瑕芳心的是“龍鷹”,永遠非是“範輕舟”,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可是若能令她“移情別戀”,是否等於扼殺了“範輕舟”與她親好的機會?
無瑕的師尊白清兒,因與楊虛彥相好,故不能上窺“天魔大法”之至,沒法和婠婠相比。
龍鷹苦笑道:“小弟怕的是錯種情根,愛上了絕不該愛的人,慘被出賣。”
無瑕悠然道:“前兩句話,該由我們可憐女子說,才合乎身份情況。後一句是範爺須冒的風險,哪教你自己提出來。”
龍鷹感到後悔,於他來說是罕有的情緒。
美人計之所以能萬古長青,先不說美麗的威力,往往源於男性高估了自己的魅力,卻低估了對方的危險性。
對台勒虛雲、楊清仁、香霸、洞玄子等,他防範十足,滴水不漏,可是當對著無瑕,從來沒有清楚分明的防線。如隻是個人的成敗榮辱,他可以任性行事,可是當牽涉到關乎天下的“長遠之計”,現在的行為便是魯莽之舉,動輒賠上整個大局。
憑什麽可相信無瑕願把自己為表示誠意,透露出來的秘密,限於他們兩人之間?
隻恨目下已騎上虎背,退縮不但等若敗下陣來,且令“範輕舟”失去得到無瑕的機緣,辜負了胖公公對他征服無瑕的期許,又在自己心內種下鬥不過無瑕的挫敗感覺。我消彼長下,更鬥不過無瑕。
手下敗將,何足言勇。
或許太疲倦了,不論意誌、體力,均處於低落的水平。
就在此時,一股莫以名之的力量,如在腦袋中央某一深處,潮浪般奔騰而出,腦際轟然劇震,下一刻整個人煥然一新,澎湃著沒法形容的動能。
魔種出現異動,如此情況,非是首次,卻沒有一次,如這次般強烈,充滿爆炸性的威力。忽然間,他心中生出“魔種式”的明悟,掌握到無瑕的等待,異乎一般的等待,而是蓄勢以待,凝聚精神異力至巔峰狀態,當他坐到她身旁的刹那,全力突擊,殺他一個措手不及,差些兒魔心失守。尤幸沒碰觸她動人的肉體,否則兩路攻來,肯定給她鬧個人仰馬翻。
龍鷹不曉得在那樣的情況下,對自己有何壞處,隻知絕不會是好事。
媚術的威力,莫過乎此。極大可能,從此自己會隱隱為她所製,給她“迷惑”了,幸好魔種感應危險,立即反撲。
龍鷹笑嘻嘻道:“話是這麽說,心裏卻是另一回事。皆因小弟清楚感應到,玉大姐並沒將我倆間的私情,告知任何人。這叫好的開始,乃成功的一半。姻緣這類鬼什子東西,不但非人力能抗拒,也是無從抗拒,因為並沒有知己知彼這回事。哈哈。”
無瑕得來不易的優勢,被瓦解了至少一半,龍鷹憑魔種的靈應,掌握到她沒把兩人間私訂之約外泄,頓令她失去方寸,不知他純屬猜測,還是確有此神奇本領。而這種不確定性,恰為對煉就精神異術者,最大的威脅。給看通看透,還有何所恃?
無瑕沒好氣地說道:“若今夜範爺赴會,一意東拉西扯,胡言亂語,請範爺回館就寢,玉兒以後再不敢打擾範爺。”
龍鷹滿足地歎道:“大姐仍認為範某人肯放過你嗎?事情一旦開始,愈陷愈深,難以自拔,最後的結果,由老天爺決定。”
龍鷹的矛,就是以茫不可測的命運,去攻無瑕不動情之盾。若確有命中注定此回事,任你如何自信自負,仍沒有突圍的可能性,因根本不曉得天意所在。龍鷹敢肯定無瑕至此一刻,對“範輕舟”仍未如對“龍鷹”般生出情愫,卻肯定她視“範輕舟”為相埒的對手,一個有資格使她墜入情網的人,否則哪來閑暇、殫思竭智的與他周旋到底。
今夜她主動出擊,有個她自己也許不自覺的原因,就是想見他,愛和他文攻情鬥,也為著此一因由,沒將“私約”透露予己方任何人。若是這般做了,私下之約頓然失去應有的意義,再沒有暗自角力交鋒的情趣,變成純粹的欺騙。
而今夜之後,她更不敢泄露“私情”,天才曉得龍鷹會否立即察知。
龍鷹的精神晶瑩剔透,想象力無限擴展,巨細無遺地去洞察、掌握玉女宗首席高手無瑕的破綻漏洞,以水銀瀉地、無隙不窺的向無瑕展開愛情攻勢。
無瑕別過頭來,迎上他的目光,抿嘴笑道:“範爺嗬!你愛問蒼天鬼神,玉兒管不了。唉!說了這麽多話,仍是言不及義。若範爺想胡混過關,莫如不來。”
龍鷹心中好笑,恢複鬥誌,且處於魔種的巔峰,靈動活潑,其鳥瞰式的視野,立即發揮應有的威力,令他懂得如何作出最恰當的選擇,一方麵即使無瑕事後違約泄秘,仍不能動搖大局;另一方麵,又對無瑕有足夠的震撼力,顯示誠意。
而說到底,在這個階段,大家仍是你騙我、我騙你,至於到何時,方出現如龍鷹所預言,雙方均告泥足深陷,難以自拔,要老天爺方曉得。
龍鷹輕描淡寫地說道:“老實說,小弟可以說出來,而玉大姐又不曉得的事,豎指可數,具關鍵性的更絕無僅有,說出來似自己在出賣自己,可是為得玉大姐委身下嫁,這個險不得不冒,幸而小弟正是愛玩命的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無瑕興致盎然地說道:“有那麽嚴重嗎?範爺並沒有非說不可的理由。”
龍鷹深深看著她深邃的眼睛,從容道:“玩命之所以深深吸引小弟,因為沒有比玩命更痛快的事。孤注一擲,生死決定於瞬那之間。”
無瑕避開他眼神,目光重投前方,夜京城在月色星光下,安詳平靜。
龍鷹道:“小弟要說的,是與鷹爺的關係。”
無瑕表麵毫無異樣,可是“鷹爺”二字入耳時,龍鷹感應到她心靈裏微僅可察的波**,可見“龍鷹”始終是她的破綻弱點。
拉上“龍鷹”,是對無瑕加多一重壓力,使她不願泄密,箇中情況,異常微妙。
換過以前他們懷疑“範輕舟”是“龍鷹”的日子,龍鷹絕不敢觸及“身份”的事,然今昔大異,對方經過“鑒證”,確認“龍鷹”和“範輕舟”是不同的兩個人,龍鷹再沒有這方麵的顧忌,還可反過來利用之。
此正為鳥瞰式視野的功能。
續道:“由於大姐要求的隻是小弟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故此如何開始?如何發展?略過不提,隻向大姐透露現時仍與鷹爺維持著的關係。”
無瑕淡淡地說道:“他在哪裏?”
龍鷹不勝唏噓地說道:“怕是在南詔吧!對李顯皇朝,他是不忍卒睹,意冷心灰。勿以我的話為準,純為我個人的猜測。”
無瑕神情冷漠,沉默不語。
龍鷹扮作沉浸在某一情緒裏,靜待她說話,也猜到她將說什麽。
果然,無瑕道:“他曉得你是突厥人嗎?”
龍鷹早有準備,倒抽一口涼氣道:“若他知道,怎可能有目前的關係?大姐勿說笑。”
幾句話,等若否定了“龍鷹”知悉“範輕舟”曾加入大江聯的可能性,換言之,就是“範輕舟”沒有向“龍鷹”泄露有關大江聯的任何秘密。
好心有好報,龍鷹超越了民族間的仇恨,盡心盡力助以寬玉為首的突厥人,安返塞外,不明白者,自然以為“範輕舟”是基於血緣,方肯幹如此隨時可令他萬劫不複、有害無利的事。亦因而使台勒虛雲一方,在去除對“範輕舟”的身份疑慮後,深信他是突厥人而不疑的理由。
無瑕一句話問在節骨眼處,正正顯示這個想法,也隻有“範輕舟”確為突厥人,方可解釋其諸般行為,包括為何受寬玉招撫,加入大江聯。
無瑕朝他瞧來,嬌柔地說道:“範爺現時和龍鷹,又是怎麽樣的關係?希望範爺即將說出來的,非為無從引證的東西。若然如此,我們間的約定,立即拉倒,勿怪玉兒沒警告在先。”
龍鷹微笑以應,露出上下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雙目道芒爍閃,啞然笑道:“難怪玉大姐一直不放小弟在心上,皆因低估了範某人,否則何來擔心?”
無瑕兩眼上翻,裝出個驚人地吸引人的鬼臉,別過頭去,伸直一雙長腿,輕盈寫意地說道:“對一個永遠不被摸著底子的人,誰敢輕估?若玉兒不放範大爺在心裏,就不會和範爺並肩坐在這裏,大家還有何可說的?”
龍鷹目不轉睛地打量無瑕驕傲地展示於眼下線條優美的雙腿,漫不經意地說道:“事緣鷹爺遠征歸來,向武則天爭取到麾下勁旅解甲歸田的特殊安排,以避遭新朝排斥迫害之禍,可是卻平空多出了個安置他們的問題。”
夜風徐徐吹來,衣衫輕拂。
無瑕現出深思之色,顯然聯想到揚州長街刺殺的行動。
龍鷹道:“鷹爺看中了我的江舟隆,遂將部分雄心仍在,由他一手訓練出來的勁旅成員,安插到小弟旗下,成為江舟隆的一分子,也令小弟實力遽增,細節恕小弟略過不談,因牽涉到江舟隆的機密。”
無瑕道:“是你幹的,對嗎?”
龍鷹冷哼道:“他們是符君侯派來的人,與宗晉卿勾結,意圖擴展勢力,小弟豈能坐視?”
無瑕淡淡地說道:“你可知若我出賣你,有何後果?”
龍鷹道:“若玉大姐是這樣的人,小弟隻好死了對大姐的心。”
無瑕伸個懶腰,打個嗬欠,道:“人家眼困哩。”
下一刻,她一個倒翻,輕盈如飄羽的落往後方瓦坡邊緣處,毫不費力。
龍鷹別頭往她瞧去。
無瑕笑臉如花,橫他千嬌百媚的一眼,傳音回來道:“算你過關哩!”接著拔身而起,落點是另一殿的屋脊處,迅如鬼魅。
龍鷹搖頭苦笑,瞧著她消沒在視野外。
龍鷹醒轉過來,外麵下著雨,雨打在屋簷處“啲嗒”作響,令他有懶洋洋的感覺。
在這種時候,很難聯想到刺殺一類的行動,可是卻不得不想,因為乃明晚的事。昨夜與無瑕分手後,他頂著眼困到大慈恩寺走了一趟,天從人願地找到法明在西京的“地下室”。當年法明落腳於此,因大慈恩寺是他在西京的地盤,設地下室在寺內乃當然之舉,否則便要找遍西京。
如何可以失蹤一段時間,而又不被留意自己者察覺,屬不可能的事,因他“範輕舟”已成眾矢之的。香霸會奇怪“範輕舟”為何不給他麵子。
想得頭痛時,無瑕的倩影浮現心湖,驅走了所有東西,曆曆在目。心呼厲害。
昨夜是中了招。
無瑕趁自己心神集中在“表達誠意”上,言有未盡的一刻,忽然離開,當龍鷹別頭朝她瞧去,心內沒有提防之時,來個“拈花微笑”式的臨別秋波,其震撼力的餘波,到睡醒仍感受得到。
她橫他那一眼,勾掉了他的魂魄。
他奶奶的,當自己認為對她的“媚術”有一定的認識和掌握時,方發覺僅及皮毛。倒不擔心泄露“鷹爺勁旅”的事,因不論如何解釋、開脫,帳仍算到他頭上去,現在隻是給無瑕一個清楚明白。
無瑕會向台勒虛雲出賣他嗎?
他的猜測是必然如此,無瑕又沒愛上“範輕舟”,何須為他守秘密?此事關係重大,對江舟隆,台勒虛雲將因應之做出新的部署。不可忽略的,是“範輕舟”的力量,可隨時轉化為“龍鷹”的實力。
一切盡在龍鷹估計之內,令台勒虛雲更感籠絡“範輕舟”的迫切性。
無瑕的臨別秋波不是偶然,並非情不自禁,縱然以前她對“範輕舟”“三心兩意”,在曉得暗藏於江舟隆內龍鷹班底一事後,不得不變為“全心全意”,好使“範輕舟”墜進溫柔鄉。
我的娘!
這場男女攻防,愈發精彩。
起身梳洗更衣,又發覺另一異常處。平日這個時候,工場的吵鬧聲可比得上外麵的市街,今天靜悄悄的,縱有人聲雜響,仍然非常克製,似怕驚醒在沉睡的自己。
龍鷹步出宿處,直至抵達工場入口,竟沒碰上半個人,與平時人來人往的情況,若天淵之別。
大惑不解時,似喘息著說話的嬌聲從工場傳出來,進入耳鼓,還鑽往心裏去,道:“哎嗬!這個香很特別,令人大吃一驚,心生迷惑,可是這種不安是愉悅的,就像平靜的生活,被喜歡的東西擾亂。”
我的娘!
竟然是秦淮樓豐腴迷人的清韻大姐,難怪人人屏息靜氣,乖乖留在工場內。
美女竟紆尊降貴,到七色館來選香?
清韻又道:“夢兒你試試看。”
龍鷹差些兒不相信耳朵,繼聶芳華之後,成為天下第一名妓的紀夢,竟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