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全集:天地明環(全11冊)

第六章 奪石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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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木門化作碎屑,朝屋內激濺,每片木碎,均含勁氣,等於善使暗器的高手,以漫天花雨的手法,將以百計的暗器向敵人發射,籠罩屋內前廳每一寸的空間,先聲奪人。

龍鷹的“康老怪”拿捏時間毫厘不差,到田上淵發出梟鳴,知會屋內同夥他回來了,離藏在山林內的秘密巢穴不到百步遠,才從後方趕上,大幅拉近至與田上淵二百多步的距離,當田上淵入屋的一刻,施展彈射,從上空彎過院牆,朝剛閉上的屋門直撞。三十丈的距離,正是他彈射的極限。

確是少點功夫也辦不到。

田上淵狡猾如狐,離開黃渠後,冒風雨朝東南走,雖有大雨掩護,仍沒掉以輕心,疾奔十多裏後,忽然折往正東,路線迂回,翻山過嶺,更借入林出林,巧妙改變方向,途上不時用上反跟蹤的手段。

龍鷹便自問如非田上淵體內有殘餘的魔氣,早失去田上淵的影跡,更大可能是被他察覺他們跟在後方。

龍鷹憑著魔氣,追躡在後,不但持亙保持在這樣的黑夜風雨裏視力不及的遠距離,且不是在他正後方,否則會被田上淵引得團團轉。

到感應到位於兩座大山之內,位處小丘頂山林內的房舍,龍鷹方暗鬆一口氣,因老田體內的魔氣已減至微僅可察,如須再多走十來二十裏,肯定失去老田,今晚的大任勢功虧一簣。

田上淵老奸巨猾,在城外秘巢一事上亦玩手段,不容錯失。

根據宇文朔的情報,誰都猜老田的秘巢在西京城南方隱蔽處,怎想到從南門出城隻是惑人耳目之計,事實上巢穴位於西京城東麵五十多裏的群山之內。即使大規模搜索,仍難搜到那裏去。

被陸石夫反擊受創後,田上淵退而不亂,仍取城內東南角的曲江池離開,可知他因“陰溝裏翻船”,生出警覺,隱隱察覺掉進陷阱,故在逃亡上不敢掉以輕心,隻沒想過設局算他的是魔門邪帝。

今夜田上淵有何閃失,非戰之罪。

老田不論才智、實力,均深不可測,於這種極端情況下,顯露無遺。

離水後,田上淵極速遁逃,同時運功治傷,將龍鷹輸入陸石夫體內,如有本身意誌、在反擊下入侵老田的魔氣,有條有序的逐絲排出,當抵達秘巢門前,已成功將侵身魔氣徹底去掉。

若不是龍鷹感應不到他身上有五采石一類異寶,還以為他采石隨身,借之療治內傷。從而推之,當他行刺陸石夫之時,早從龍鷹之前加於他的創傷複原過來。

此妖絕不可小覷。

亦成了今夜之戰,其中一個始料不及的不測因素。

他們麵對的,將是處於正常狀態的可怕高手。如沒非常手段,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另一個不測因素,是直至施展彈射前的刹那,他雖感應到屋內有兩個人,卻完全掌握不到虛實,就像兩個黯淡至似有若無的影子,而對方肯定非是在高度戒備的狀態下,能感覺得到純出於魔種的靈覺天機。由是推測,此兩人均為頂尖兒的高手,屬田上淵的級數,差距不大。

一個該是“夜梟”尤西勒,另一個人是誰?怎可能憑空鑽出這麽的一個高手來?

答案就在破門入屋的一刻揭曉。

丈半見方的廳堂內,燈熄火滅,暗黑裏,渾身濕透的田上淵正朝前後進間的天井走去,背對龍鷹。

一人立在左邊窗的位置,本該在欣賞窗外的暴雨,正別過頭來,似要向田上淵說話。

此人形象鮮明,禿頂,臉相威猛,是個彪形大漢,難怪給大江聯的人認出來,“夜梟”尤西勒是也。龍鷹一眼斷定,是因仍有點印象,似曾見過。

另一邊,擺著一張圓木桌,一人靠窗坐著,赫然是暌違已久的老朋友,“奪帥”參師禪。

竟然是他!

參師禪在此,令龍鷹曉得所料不差,田上淵或許與默啜有聯係,卻絕不是默啜的爪牙走狗。

與龍鷹屢次交鋒,從中土打到塞外,漠東鬥至漠西,縱然參師禪以最強大的陣容,以眾淩寡,在龍鷹手上,沒一次不吃癟,隻看吃大虧還是吃小虧。

最後一次衝突,參師禪敗走高昌古道,且負上嚴重內傷,在那樣的情況下,參師禪既無顏回去見默啜,更清楚對失敗者手段殘忍的默啜,大有可能將他處決,因而唯一選擇,就是脫離默啜,覓地療傷。

現在參師禪出現眼前,是因他不但複原過來,且大有精進,故卷土重來,報複龍鷹。參師禪恢複名譽的唯一手段,就是割下龍鷹的人頭,送到默啜麵前去。

所有念頭,電光石火間,閃過龍鷹的腦際。

屋內簡陋的木桌、木椅、幾子、燈台等首先遭殃,像沒有實質、又無重量的薄紙般在勁氣摧殘下頹然解體,風掃落葉的投往四壁,倏忽間,廳堂變得空**無物,隻餘一地破碎。

龍鷹自己亦想不到全力一擊下,威力如斯可怕驚人。

唯一仍完好無恙的,是參師禪坐著的椅子,可是桌子消失了,放在上麵的茶壺、杯子,摔成碎粉。

三人雖在猝不及防下,驟變臨身,但高手就是高手,反應發乎天然,不用經過思考的過程。

參師禪凝坐不動,雙目精芒遽盛,即使在風雨之夜,廳內忽然變得伸手難見五指,從光轉暗的當兒,眼芒仍如兩枝利箭似的射往闖進來的“康老怪”身上。

尤西勒發眉俱張,碎片雜物於離他半尺處,被他的護體真氣反震得往兩旁瀉泄,沒半片木碎能擊中他。

田上淵更厲害,由於他仍處於動態,竟然來個急旋,帶起的勁氣,卸開了射往他之物,變成與龍鷹的“康老怪”直麵相對,同時雙手上揚,正欲出招,比參師禪和尤西勒兩人快上一線。

然而,不論如何,反應迅疾如田上淵,因要抗衡龍鷹借碎木門發動的全力一擊,均失去先手的優勢。

此正是龍鷹一手炮製出來的形勢。

從龍鷹猜到田上淵下手刺殺陸石夫,田上淵和龍鷹便較勁交鋒,終於到了決定勝敗的一刻。

時機稍瞬即逝,一旦讓三人成群攻之勢,龍鷹或須死第三次。

田上淵雙目現出奇異神色,兩耳微豎,功聚雙耳,探聽廳堂外的聲音。

換過任何人,肯定不明白田上淵因何分心,龍鷹卻曉得“康老怪”給他認出來了。

老田少時確曾見過真正的康老怪,故此這邊看到來人是康老怪,立即猜到方閻皇亦在附近,然雖意外卻毫無懼意。

尤西勒探手後背去取雙短戟,微往前俯身,下一個動作當是如狼似虎地持戟撲來,用的是全力硬拚的招數。

參師禪正從椅上站起來,右手往腰抹去,熟悉他的龍鷹,不須眼看亦知是取拿手的飛輪。

形勢一發千鈞,一旦龍鷹沒法繼續占奪先機,從主攻被逼落往苦守,縱然符太和妲瑪加入,仍討不到便宜。

敵人的實力,一點不在他們之下。

幾可斷言田上淵、參師禪和尤西勒心裏想的,是竟有人蠢至不知敵我的送進來讓他們貓玩耗子的痛快一番。

龍鷹左右手撮指成刀,朝前刺出,角度奇怪,屋內三人,沒人能明白。

此時龍鷹攔在破開的門口處,歎息道:“你這小兒愈大愈笨,老捷揀錯人了。”

龍鷹在破門上,花了點心思,憑彈射本身的衝刺力和護體的能量,撞擊木門致產生爆炸性的勁力,屬外勁,故雖威勢驚人,卻未能威脅眼前的三大勁敵,亦造成對方可強力反擊的錯覺。

真正殺招是“雙刀並出”。

左手刀是從彈離地麵開始蓄聚,至此刻達至巔峰的“至陽無極”,為此招之主攻;右手刀是僅具雛形的“至陰無極”,全賴明惠送贈,責在點燃。

至陽至陰於離田上淵胸口前三尺許處撞個正著。

小三合!

同一時間,龍鷹朝後疾退,退往門外的風雨去。

小三合乃自然極端力量之至,如天上雷電,不懂認人,傷敵的機會與傷主同樣大,分別隻在龍鷹曉得發生何事。

尖銳刺耳的裂空聲在屋內爆響。

下一刻沒人清楚屋內發生何事,感官的所有功能一下子全被某種奇異的力量沒收,虛虛****,難做出任何反應。

龍鷹勉力回氣後,重返屋內,裏麵已是另一番光景。

首先入目的,是田上淵被送離廳堂,身不由己地穿過後門,麵向著自己的朝風雨交加的天井拋擲。同時兩邊眼睛餘光及處,左方的尤西勒消失不見,代之是一個破裂的牆洞,竟被拋至撞破磚牆,掉往屋外去;另一邊的參師禪,眼、耳、口、鼻全滲出鮮血,挨坐變成一個空洞窗台下牆邊的位置,眼神茫然,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椅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手上仍拿著飛輪。參師禪模樣雖窩囊,卻與尤西勒高下立判,更能承受“小三合”非人力能抗禦的打擊。

就在此時間似停頓凝固的一刻,斷線風箏般被送往天井的田上淵,倏地來個淩空翻騰,接著是兩股勁氣交鋒、如雷電相擊的激響,“霹靂”一聲,震得龍鷹也告耳鼓轟鳴。

龍鷹回過神來,知是從後摸過來的符太出手了。

這小子“仇人見麵,分外眼紅”,把龍鷹的諄諄善告全置諸腦後,對著老田的背脊施展“血手”,務要震得他體無完骨,豈知老田在此等劣況下,仍能順勢翻騰,頭下腳上與符太“血手”對“血手”,硬拚一招。

田上淵厲害至使龍鷹也不大相信,竟能謹記康老怪既在眼前,方閻皇不會遠在天邊,雖被震離廳堂,仍不住積聚融合大明尊教明係和暗係至高功法的神功,並於符太的“方閻皇”背襲的一刻,翻身對掌,避過劫難,了得至極。

老田生死未卜之際,龍鷹目光落在參師禪處去,心忖此時不殺參師禪,更待何時?

念頭剛起,參師禪從牆角彈起,同時擲出飛輪,旋轉而至,橫過不到十步的距離,似不花半分時間,眨眼即至。

換過“康老怪”是真的康老怪,除再退出屋外後,沒另一個選擇,可是由龍鷹扮的“康老怪”曾多次領教過老參的奪帥飛輪,對其擲出的手法、力道及所采方向、徑路,知得如其主子般的詳盡,豈肯給他這一飛輪搶去優勢,行個險著,純憑觸覺右手從下往上撥去。

差些及身並割斷他頸項的奪帥飛輪,應龍鷹魔手改變方向,朝正在天井風雨裏連續翻騰,不住噴血,往廳堂後門翻退回來的田上淵旋割而去。

田上淵每個翻騰,均化去幾分符太全力出手的入侵真勁,確是奇功異法,層出不窮,似如一個深不見底的淵潭,處於如斯劣勢下,仍不缺回天之力。雨水打在他身上,給激濺開去。

於龍鷹的位置,瞧不見狂擊老田的符小子,隻掌握到他雖占了老田的大便宜,本身亦為龐大驚人的反震力道所創,且被逼暫時後撤,消解老田的勁氣,一時再沒法乘勢追擊。

龍鷹右手五指指尖火辣辣般痛,由手至肩酸麻無力,方曉得此飛輪力道之強勁、真氣之盛,超過他一向熟悉的參師禪。能成功在一撥下,改變飛輪方向,實屬僥幸,皆因參師禪受創在先,頂多隻能用上正常下七至八成的勁道。他是有點輕敵托大了。

正要側身,用左拳贈老參一記隔空拳,參師禪仰身斜起,穿窗洞而出,同時發出嘯叫,招呼同夥們各自逃生。

飛輪此時穿後門而出,離翻騰著回來的田上淵不到五步,眼看可將他旋割為兩半。

田上淵倏往下方雙掌疾推,發出兩股勁氣,重擊地麵,借反震力頭下腳上的往上升起,以毫厘之差避過飛輪,反應之迅捷,對形勢變化的把握,龍鷹身為敵人,也歎為觀止。

“砰!”

趕過來的符太,出手擊下變為旋向他的奪帥飛輪,勢子受挫,坐看田上淵騰空而去。

一個意念湧上龍鷹心頭,大叫不妙,狂喝道:“老方,讓我們送世侄一程。”

符太現身天井到廳堂的入門處,聽得一頭霧水。

若是要追人,該二話不說地追去,因憑田上淵的身手,眨幾眼工夫溜至無影無蹤,龍鷹因何還在浪費時間。

不過,龍鷹邊說話,邊朝外退,沒入屋外黑暗和風雨去,連忙追出。

龍鷹傳音道:“加速。”

箭一般射上林頂,借椏枝的彈力,投往風橫雨暴的高空,再長笑著往下方投去,沒入密林內。

勁氣交擊聲成串爆竹般接連爆響。

符太落在龍鷹身旁之際,後者神態優閑地叉著雙手,目閃異芒地盯著他,搖頭歎道:“幸運的閻皇爺!”

符太目光落往左方,枝斷葉落的,顯示出田上淵逃生的方向,目光方回到龍鷹處,奇道:“本閻皇何幸之有?”

龍鷹道:“人見人怕的閻皇爺,竟可娶得如花美眷,還有比這更值得恭賀的事嗎?”

符太皺眉道:“老怪你在說什麽?”

龍鷹好整以暇地說道:“剛才在老田的賊巢內,竟感應不到五采石,把我的卵蛋也差些兒駭出來,幸好老田因受傷,冷靜功夫大幅減弱,給本老怪掌握到他情緒的波動。感覺難以描述,隻直覺他是趕著到某一地方去,而非一心一意落荒而逃,像其他兩個被我打怕了的家夥。”

符太歎道:“想不讚老怪你兩句也不成。老田確狡猾,竟將五采石藏在屋外,故此老怪你故意說話,使老田誤以為有足夠的時間去起出五采石,我們再來一次黃雀在後之計,真的了得。五采石在哪裏?”

龍鷹道:“就在老子腳下泥土內,所以說,注定是注定,既注定由你親自向美人兒獻石,天打雷劈仍改變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