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回到七色館,已是二更天,工場燈光火著,恢複朝氣,漏夜趕製足夠數量的“七色彩夢”應市。
至於“紅袖”和“洛神”,雖有製成品,但數量很少,隻可作為贈予貴賓的禮物,反而“更香”多達二百盤,一半會於明天送給與七色館有“交情”的皇室貴胄、地方權勢人士手裏。另一半與“七色彩夢”作為開館主力的雙響炮之一。
李顯的禦筆題匾,比所有空口白話管用多了。
龍鷹見過武奸鬼後,趕到興慶宮,與符太共進晚膳,高力士和李隆基亦有參與,吃得興高采烈。
也弄清楚醜神醫出使回紇的計劃。
韋後決定將醜神醫推上有去無回的不歸路後,據高力士的情報,先找來宗楚客密斟近半個時辰,才召高力士去說話。
開始時韋後言不及義,顯然不知該從何入手,令高力士轉為她用,以遂其奸謀,高力士立即變得“乖巧”,表明肯為她“赴湯蹈火”之心,並“聞弦歌,知雅意”,提出有把握說服醜神醫,皆因證諸以往,醜神醫向有每隔一段時間遠行的習慣,一俟說動醜神醫,可讓醜神醫自己去遊說皇上,皇上必不忍拒絕。高力士的奇謀妙策,令韋婆娘後心大悅,去了高力士與醜神醫“蛇鼠一窩”的疑慮,認為高力士可以成為她的人。
在高力士安排下,符太的“醜神醫”立即入宮見駕,如所料的,李顯在醜神醫“大義當前”下,不得不批準一舉兩得的“遠行避災”兼“出使回紇”的雙重任務。
巧妙之處來了。
符太向李顯提出順道到洛陽為湯公公診症之舉,李顯當然沒有異議,還汗顏自己沒想及此。
局布好了,就等韋後和宗楚客上鉤。
高力士將結果上報韋後,並指出符太決定捧完“好朋友”七色館開張的場後,當夜離開。韋後果然中計,此時她至少視高力士為半個親信,著高力士向符太提議,可坐“好朋友”範輕舟的便船。
符太的“出門遠行”,遂告功成。
龍鷹向符太提出“打蛇隨棍上”之計,好讓高力士榮登大宮監之位,符太為之叫絕。
須知大宮監之位,總攬宮內大小事務,於宮闈鬥爭關係重大,故成各方勢力覬覦的大肥肉,人人有其屬意的人,各自推薦人選,成爭持不下之局。
比較而言,高力士乃各方均能接受的人物,卻非各人心內“正壓”,頂多是“副壓”,也因如此,其實最沒機會升正的,恰是高小子。
在通常的情況下,誰最能左右李顯看法者,便可勝出。
此人理該是韋後,偏偏在大宮監之位的爭奪戰,韋後的影響力再不靈光,關鍵在湯公公的“臨危叮嚀”,令李顯銘記心頭,一心選湯公公推薦的高小子,隻恨怕與惡妻爭拗,更怕因此害了得他歡心的高小子,令事件沒法解決,卡在那裏。
如高力士所說的,過得韋後一關,事情可迎刃而解。
符太和高力士心無旁騖,一心為符太的遠行造勢盡力,事成後躊躇滿誌,反沒想到天大良機,正出現眼前,錯過永遠不回頭。幸好龍鷹福至心靈,赴相府途上翻閱《實錄》,看到有關對話,靈機一動,找符太道出情況。
至於符太如何利用機會,玉成美事,要再見到符太才清楚。
香怪去了秦淮樓,尚未回來。
到工場與兄弟們閑聊幾句後,龍鷹返臥室,躺到**小睡片刻,又匆匆離開。
龍鷹踏足無瑕香居的外院,立知屋內無人,為證實心內的想法,迅速搜索一遍,然後到該為無瑕閨房的小室,在一邊的椅子坐下來,學無瑕凝視自己的榻子般,瞧著她的香榻。
閔天女借出來予她們“主婢”的這所別院,內進有一主一副兩間臥室,此外就是可供三、四個仆人起居的房舍。依道理,當然是霜蕎占主室,無瑕居副,故此眼前的香榻,該屬無瑕。
榻子有何好看的?
可是當時無瑕卻看得入神,似是可從榻子看出很多道理來。
龍鷹開放魔種,不片刻已有沒想過的感受。首先,是如非在這般刻意而為下,絕嗅不出來無瑕殘存的“餘香”,且掌握到她遺下幽香的時間。
昨天她見自己後,一直沒回來過。
若她是怕自己尋上門來,蓄意避開,便大大不妙,因證明她確有對付自己的後著,不宜在短時間內讓“範輕舟”接觸到她,令“範輕舟”在她“發動”前,失去“扳平”的機會。
唉!他奶奶的。
自己究竟在何處出了岔子,給她抓著。
無瑕和他的情鬥,仍是局限在他倆之間嗎?還是已是台勒虛雲一方公開的秘密?
如他先前所想的,自己抵達西京時,無瑕尚未應霜蕎的央求,親身出馬對付“範輕舟”,因事實上無此必要。
籠絡或收買“範輕舟”,令“範輕舟”為他們所用,講利害便成,乃水到渠成之事,因“範輕舟”和田上淵已成“一山不能藏二虎”的絕局,非任可力量能化解。
在這樣的形勢下,無瑕何用多此一舉,犧牲色相?
顯而易見的道理,他偏在此刻才想得到,是否被她的“香榻”啟發?
想法雖然荒誕,卻非無稽,而是得更深刻的道理支持。
“萬物波動”。
當年在大荒山,與萬俟姬純找尋“大汗寶墓”,遍搜不獲,苦無辦法下,龍鷹靈機一動,於沒辦法想出辦法來,就是像嗅到因殺人無數而沾上“血腥”的刀子般,嗅到被屠殺的築墓匠工被殺時的波動遺痕。
“血腥”非是氣味,嗅得到亦非貼切的說法,隻是很難找到更好的形容。
實情是刀子是一種波動,人的情緒也是波動,人被殺時,比平常激烈百千倍的情緒,會以波動的形式嵌入刀子的波動裏去,被“記錄”下來。
凶地、凶宅鬧鬼,或許是這麽的一回事。擁有靈覺者如龍鷹,會生出感應,例如鬼聲啾啾,甚或生出異象。
在平常的情況下,不可能發生這種事,但較有可能的,就該是眼前的榻子,因那是人每晚躺三、四個時辰的地方,解除了防禦,進入神秘的夢鄉,與榻子的波動渾融無間。
是否真的是這樣子,龍鷹無從判斷,隻知瞪著無瑕的榻子,確想到一些以前沒想過的東西。
別人是睹物思人,他是睹物知人。
無瑕若確是秘族珍罕的“種女”,精通精神異術,擁有如這般的奇技,他絕不以為異。
秘族自有一套在大漠生存、與生俱來般的本領,能人之所不能。
又想到,若無瑕刻下在榻子上,肉體橫陳,自己能否抵受得住**?
心現警兆。
難道無瑕回來了?
龍鷹無聲無息的穿窗而去,在後院一株樹後蹲下來,靈覺開展。
來人亦是翻牆而入,卻沒絲毫隱蔽行藏的意圖,可肯定不是無瑕,眨眼間到了內進去,又入無瑕的臥房,顯是與無瑕相熟的人。
心湖浮現“便宜師父”湘夫人的如花玉容。
我的娘!
竟是湘君碧,這代表什麽?
龍鷹頭皮發麻。
湘夫人竟不曉得無瑕不在,是不是亦表示她不曉得無瑕與他的“情鬥”?至少不曉得無瑕“避而不見”的情況。
換過來的是台勒虛雲、楊清仁,又或香霸、洞玄子,他沒有暗跟而不被察覺的把握,獨對湘夫人有十足的把握,既知悉她武功深淺,更對她有非常的感覺。此外!就是曉得她會返因如坊去。
龍鷹離開藏處,躡在已遠去百多丈的湘夫人身後。
龍鷹險些失諸交臂。
一如預料,湘夫人直接返因如坊,可是進入因如坊後,這邊入,那邊出。幸好湘夫人非是處於戒備狀態裏,還有點心神不屬,給龍鷹憑感應鎖著她可察覺的心緒波動,發覺有異,重新趕上她。
倒不是湘夫人察覺有人在後麵跟著她,而是慣用的手法,可甩掉任何追蹤者。
因如坊燈火燭天,人聲鼎沸,不時歡叫如雷,又或齊聲嗟歎,全坊爆滿,興旺熱鬧。有香霸主持大局,強大的財色實力在後支撐,因如坊冒起成全國第一大賭坊,乃必然的事。
龍鷹又想到在附近秦淮樓內的香怪,不知正和清韻如膠似漆,還是已黯然離開。他清楚香怪,絕經不起打擊,也不願花精神氣力去爭取,清韻一句無情話,可使他心灰意冷,立即退場。
龍鷹逢屋過屋,在龍首渠北岸、崇仁裏一所房宅的主堂瓦脊處探頭北眺,恰好捕捉到湘夫人沒入岸邊一所民宅的暗黑裏去,同時記起宇文朔說過的,賭坊年輕少艾的美女們,居於附近的話。
龍鷹收攝心神,小心翼翼朝目標院宅潛去。
小樓上層是宅內唯一燈火掩映的地方,該隻得柔夫人獨居,適合她愛清靜的性情。從首次在大江聯總壇與柔夫人的接觸,她已予龍鷹這個印象,似能由內在的天地裏,得到所需的一切。與符太的“愛情糾紛”,隻可用“孽”來形容,卻不知究竟誰欠了誰?
兩女靠窗坐著,約束聲音,喁喁私語,天下間除龍鷹可嵌入她們話語的波動去,竊聽個一清二楚,沒第二個人辦得到。
湘夫人道:“玉姑娘不在。”
柔夫人淡淡地說道:“瑕姐近來總是神神秘秘的,又說會離開一段時間,問她辦什麽事,卻笑而不答。”
湘夫人道:“你現在的神情也很古怪,荒寒落寞,令人為你擔心,是否又想起那個小子?真沒想過一向淡泊的小柔,竟這般禁受不起,到今天仍未能複原。”
事關符太,龍鷹打醒十二分精神地聽著,反不大關心無瑕的遠行,因非是如此才奇怪,未來的戰場,將暫時轉移往西京之外。
柔夫人道:“我不是砌詞掩飾,而是碧姐真的誤會了,我隻擔心辜負了師尊對我們的期許,沒法為她圓夢。”
湘夫人陪她歎一口氣,道:“我怎會不曉得小柔的心事。最大的問題,是你根本不喜歡他這個人,要你盡心為他,是強小柔之所難,可是師尊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豈可令她失望?”
柔夫人道:“此人豺狼成性,師尊在世時,他規行矩步,師尊去後,立即露出真麵目,看他怎麽對你便清楚,若非如此,怎練得成‘不死印法’。如此一個人,登上帝皇之位,不堪設想。”
湘夫人明顯吃一驚地說道:“我一直不知道小柔竟然有這個想法,小柔告訴了玉姑娘嗎?”
柔夫人道:“沒有!想歸想,過一陣子便沒事。希望事情快點結束,讓我們可無牽無掛的,自由自在。”
湘夫人安慰地說道:“有小可汗主持大局,我們何用擔心?雖然一波三折,但大方向始終朝有利於我們的一方走。”
柔夫人道:“真的是這樣子嗎?龍鷹始終是最大的不測因素,一天解不開這個死結,前景仍然不明朗。還要求神拜佛,希望那個範輕舟不會向龍鷹泄露我們的秘密,否則楊清仁即使登上帝位,仍有被趕下來的機會。”
湘夫人道:“擔心也是白擔心,這方麵有玉姑娘為我們作主,我們隨她進退便成。師尊臨終遺命,也說事有可為和不可為。”
柔夫人道:“我從沒想過,師尊會有這句說話。”
龍鷹心忖這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在那一刻,白清兒天良發現,不再視三徒為助楊清仁得天下的活工具或厲害法寶,而當她們是有血有肉的人。
這個情報非常管用,可決定他對三女的終極態度,今晚的無心插柳,對他未來的策略起著關鍵性的作用。
柔夫人輕輕地說道:“龍鷹的忽然冒起,令我有很不祥的感覺,似蒼天派遣他出來和我們作對似的。在龍鷹成名前,我們千猜萬想,仍想不到有能與小可汗和瑕姐抗衡的人,但偏偏出了個龍鷹。龍鷹之後,又有範輕舟,兩個都是我們千方百計,仍殺不死的人。”
湘夫人道:“小柔今天想得累了,睡一覺便沒事。”
柔夫人道:“碧姐可知為何今天我特別想得多?”
湘夫人訝道:“竟然有原因?”
柔夫人道:“剛才香霸來找我,說了很多事。”
湘夫人道:“他不過借故見你。”
柔夫人冷冷道:“他是死心不息,我嫁符太也不嫁他,不是我斬不斷情絲,而是我對他的家族生意深惡痛絕。”
湘夫人訝道:“可是小柔的確在這方麵幫了他很大的忙。”
柔夫人道:“我為的非是他,而是被賣進來的可憐女子,使她們不但受善待,且有脫離苦海的機會。我的提議對香霸有利無害,縱非完全同意,可是為討好我,他亦如實奉行,所以我才有耐性對他假以辭色,豈知竟被誤會為對他有意思。”
龍鷹終於弄清楚三女與大江聯的關係。
湘夫人負責訓練直屬大江聯的女將,柔夫人負起匡助香家之責。難怪香霸懂得善待旗下美女,原來有柔夫人在出力。
無瑕的地位是超然的,與台勒虛雲平起平坐,獨立自主。
正是無瑕,差些兒要了龍鷹的命,其作用不可小覷。
親如湘夫人、柔夫人兩個同門師姊妹,仍不曉得她即將進行針對“範輕舟”的計劃,可見無瑕的縝密,否則現在就被他聽個一清二楚。
柔夫人又道:“我始終認為範輕舟是我們的大禍患。”
湘夫人不知是否想起“徒兒”,低沉地說道:“睡吧!勿再想了!”
龍鷹知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