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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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出正月,劉世昌又和六兒子頂牛了。農閑,三區十八戶的人家,都吃兩頓飯。那天,劉世昌剛要吃晚飯,劉長河就從外麵風風火火地進來。奶奶問他:“吃飯沒?”劉長河說:“沒吃,餓死了,奶幫我拿個飯碗。”劉世昌說:“用你爺的碗吧,你爺腿疼,吃一口就回屋躺著去了。”劉長河去東屋和爺說了幾句話,就拿起爺的飯碗,盛了上尖一碗高粱米飯,唏哩呼嚕地吃起來。劉趙氏讓他慢點吃,爹把一碗白菜粉條,往他跟前推了推。他把一碗高粱米飯吞下去,又端起白菜碗,吱吱地喝湯。他又把菜碗推到爹跟前,“爹,你晚上喝幾盅酒,驅驅寒氣。俺爺就是老寒腿,都是早些年開荒著涼落下的毛病。”劉世昌瞥了一眼六兒子,“嗯,俺這幾年,覺也越來越少,喝兩口也好睡覺。”劉世昌很知足,五個兒子從沒讓他和爹斷酒。

“爹,土改了。家家都有地種了,可是你看見沒?屯子裏亂成一鍋粥,啥樣人都有。有人好鬥,胡亂給人扣帽子,打架,特別過去那些窮得吃不上飯的人。現在分到地了,可還是一樣不愛幹活,整天亂竄,還背後嘀咕著鬧事兒。他們怕你,在你麵前都裝相。我想出頭,帶著大夥一塊種地,不想再挨餓。咱們這地兒,不是旱,就是澇,得治理,不能指望著老天爺的臉吃飯……”劉世昌把酒盅摔出去,還把炕桌掀翻了,他指著劉長河破口大罵,“你黃嘴丫還沒褪淨,就說這等大話。你不就是跟著丁大壯,念了幾天書,認得幾個字嗎,就覺得翅膀硬了,就要挓翅飛了?你以為我眼瞎耳聾嗎,我還不知道屯子裏,表麵風平浪靜,其實幾個管事兒都各懷心事。我沒出頭平息,是想再看看。眼下這些事兒,誰能看得準,我看不準,你也看不準。”劉世昌吐了一口痰,“這些年,我這個屯長,雖然沒為屯子幹啥大事兒,但也沒為日本人幹一件事兒啊。就算土改了,老子還硬實著呢,也輪不到你指手畫腳。”劉世昌用拳頭咣咣地捶胸脯,“俺這個爹還沒死,俺死了,還有你大哥,你二哥,你三哥,你四哥,這還用俺告訴你嗎?”劉世昌眼白布滿紅血絲,“你好歹不知啊,咱家沒被定成地主和富農,就是躲過劫難了。我都夾著尾巴做人,你還往前衝,槍打出頭鳥,你不知道嗎……”劉老太攙扶著劉老漢顫巍巍地走過來。看到年邁的爹娘,劉世昌戛然地閉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