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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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東每禮拜都會給老周婆打兩個電話,在外多年,這個習慣,風雨不動。

按鄉下的輩分,嚴格地講,我應該喚阿東叔叔,他的父親我得叫爺爺,他的母親我要叫奶奶。阿東全名叫周東,我從小喚他父母為老周爺、老周婆。

阿東孝順,時不時地會給家裏寄回一些廣東的土特產,有一年老周婆過生日,他還特意去了趟香港,給母親買了一隻翡翠鐲子。村子裏的人見了,都羨慕老周婆養了個好兒子,老周婆總是抿嘴笑笑:“孩子去了大城市,心思也洋氣了,我們這樣的人,哪裏配戴這麽好的東西?”她嘴上這樣說著,卻天天晃著那翡翠鐲子在太陽底下轉悠,日光在深綠的翡翠上折射出一道道通體的熒光,把老周婆的心也照得堂堂亮亮的。

那周阿東卻一個電話也沒有,老周婆心裏想著,該是兒子太忙了。到了第三天、第四天……她的心就慌亂了起來。她什麽也做不了了,隻能一直坐在電話機前,靜靜地守著,等著,盼著,盼著電話鈴“丁零零”的聲響。或者,她走到門口,抻著脖子一直往南看,好像這樣看著看著,阿東就會從南邊走過來。老周婆從來不主動給兒子打電話,她怕他忙,自己又老了,說話囉囉唆唆的,怕耽誤了孩子在外麵的事情。老周爺見老周婆這樣,直衝她嚷嚷:“孩子都多大了,二十好幾的人,就不能有點兒自己的事?你哪兒至於這樣?”

老周婆垂喪著臉說:“都怪你,就是得把孩子給逼走!”

平日裏,但凡阿東在外麵遇到了點兒糟心的事,老周婆就會把矛頭全指向老周爺。她嘮嘮叨叨的,像個複讀機:“如果不是你事事都看兒子不順眼,他也不至於一個人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去受罪。”

老周爺嘴上雖然強硬,心裏卻也放心不下。他從抽屜裏找出了一個土黃色的小本子,裏麵記著兒子的手機號碼。他小心翼翼地一個一個按下數字鍵,心裏緊張得像打著小鼓。兒子總是和他媽打電話,偶爾才和他這個當爹的聊上幾句,二十幾年來,父子倆好像總隔著一道厚厚的牆。他這輩子過得不順意,也不知怎的,氣總是控製不住地發在兒子身上。阿東也是不爭氣,書念得差,還淨調皮,為此小時候沒少挨他打。好不容易等阿東中專畢了業,工作也找不好,他氣得又拿著棍子想要打,這次阿東卻一把奪過棍子,梗著脖子跟他喊:“你反正就是看我哪兒哪兒都不當你意,你等著我證明給你瞧!”第二天,阿東就離家出走了。幾天後,他給老周婆打來電話,說是到了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