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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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長正出獄那天,太陽明晃晃的,一個來接他的人也沒有。

他入獄後的第三年,楊小櫻結了婚,嫁給了一個屠戶。是娟姐告訴他的。娟姐給他下了一碗接風麵,裏麵臥了兩個雞蛋。他大口吃著麵,香氣騰騰的,幾顆豆大的淚珠子在這漢子的眼眶裏晃晃轉轉,可就是怎樣都不肯掉下來。娟姐拖了一把椅子坐過來:“你也別怪她,一個女人拉扯著倆弟弟,不容易,這份罪,我是最知道的!”娟姐大名叫張如娟,比趙長正大不了幾歲,也是個苦命人,一個人孤零零地帶著倆娃討日子。趙長正在澡堂子搓澡的時候,總把她當半個母親。

沒有工廠願意接納趙長正。娟姐說:“你跟著我賣衛生紙吧,隻要肯下力氣,比搓澡掙錢。”

每個夜裏,太陽全都掉進了山穀,星星滿空的時候,趙長正就會一個人騎著一輛破舊的大梁自行車,來到這片荒地。隔著一片菜園子,趙長正能看到一盞昏黃的燈閃爍著,那是楊小櫻的家——她與屠戶的家。他總是不言不語,偶爾抽一根嗆眼的煙。自行車倒在荒草地上,無聲地陪伴著他。每晚總是十點剛過,那盞昏黃的燈便滅了,繼而整個村莊也漆黑一片。趙長正便起身拍拍屁股上和大腿上的雜草、蟲蟻,推著他沉默的自行車,悄無聲息地離開。

整個世界空空****,隻有一輛落了漆的自行車守著他;他的世界空空****,隻剩心裏某一處還想守著她。

就這樣,他夜夜隔著土地和農田,一守守了整兩年。兩年裏,他日日都想見著她,卻夜夜不肯見著她。

第三年春,月色下皎白的薺菜花開了滿地,趙長正推著自行車,遠遠地在心底與那盞燈火告了別,他要離開了,去另一個地方開貨車去。貨車轟轟隆隆地響,注定要淹沒往昔。

趙長正從汽車站出發那天,張紅英拖著一個皮子脫了毛的帆布箱子,堵在趙長正眼前。她把趙長正的那個破爛包袱一把搶了過來,使勁兒地塞到了自己的箱子裏,又起身甩了甩毛燥燥的頭發,神色淡定地隨口說:“趕明兒我給你縫件新褂子,你這出門連身像樣的衣服都沒有,這不全起了球?”她說著,就滿臉嫌棄地扯了扯趙長正的衣領,轉身往大巴車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