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張抗抗

§有關肝的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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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到達F城之後。事情才真相大白:F城時下確實正流行一種有關肝的疾病。

C君頓時嚇得麵如土色。她死死捂住肝區,止不住一陣惡心。背包撂在自己鞋麵上,差點兒連眼神都沒地方落。

她有潔癖。略略聽人說起過。

據說到昨天為止,已達到多少萬人了;全城的醫院都住滿了;病床都開上下層了;據說全城所有的公共汽車扶手、餐館的桌椅板凳、電影院的空氣,還有自來水管、煤氣管道、電線或是下水道裏,都密密麻麻布滿了那專門同人的寶貝肝兒過不去的病毒了。以至於路上每一個迎麵走過去的人,頭發絲和呼吸裏,都可能攜帶著這要命的東西了。F城已經徹頭徹尾、徹裏徹外地被汙染了。

C君決定立即離開這個城市。她從下車到現在滴水不沾。

我倒認為未必這樣。起碼F城在這之前,從來都是不同凡響的。這種不同凡響難以用語言建構。它隻是一種感覺、一種聲音、一種氣氛、一種溫度與濕度、時間與空間的總和。F城在我眼裏永遠那麽精明那麽細巧、那麽敏感那麽實惠、還那麽豔俗那麽時髦。F城的街道永遠熙攘擁擠,迫不及待爭分奪秒地流行的時尚,無論是流行時裝流行發式流行家具流行首飾流行歌曲還是流行霹靂舞太空舞流行妻子加情人,在此都是應有盡有,無一遺漏。像F城那條流去又流來的護城河水,把所有的流行色都髒兮兮地攪拌到一起……

如果再加上現在這個流行性肝炎。它就十分完美了,我暗暗想。我對F城的好感竟由此有所增加。事實上,F城在這一片心懷叵測的非議與流言之下,倒顯得格外輕鬆自在。街道依然擁擠不堪,商店依然生意興隆,餐館依然杯盤狼藉,行人依然風流倜儻……我撥了整整一天的電話尋找我的熟人,發現他們個個依然健在。沒有什麽可以表明甲肝同這個城市的關係,沒有什麽跡象,至少我看不出它在哪裏。我甚至覺得F城比以往更顯得精力旺盛,更洶湧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