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張抗抗

§無處不在的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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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根本買不到近日內回E城的票。她從車站灰溜溜回米,說那兒擠得有點像20年前知青下鄉的時候。她後悔到F城來。她說整個F城看上去像—盒發了黴的餅幹,長滿了暗綠的苔毛。她前不久剛學過一點氣功,說能測出城市上空的晦氣。她毫不猶豫從街上買回一隻電熱杯,消毒杯子帶消毒房間燒幹了十三杯水燒得天下皆白。自從在F城擱淺以後她餐餐用電熱杯煮麵條煮麵包煮蘋果,不煮得稀巴爛決不進口;她隻在樓下大廳上買這些東西。還買回三雙尼龍手套和一瓶洗滌靈。她幾乎終日戴著手套。隻要一旦摸過除了她自己嘴以外的地方,她就把手套脫下來泡在衛生間的水池裏。有一天她在洗手套時驚呼,說毛蚶隻是替罪羊,一定是水源有了問題。興許核電站溢漏造成核輻射或是由艾滋病毒誘發……她的嘴唇不安地哆嗦,命令我睜大眼睛觀察那汩汩而流、看上去清潔透明而實際上充斥殺機的水。她說她早就認為這個世界布滿危險,早就預言這個世界再沒有一處安全島。現在所發生的隻不過是一個確鑿的證明而已。

從那會兒開始,她的電熱杯終日電流水流不斷。她信不過賓館熱水瓶裏的開水。她用自己的電熱杯燒的水洗頭洗衣洗澡洗腳。她警告我必須用涼開水刷牙,否則隻要有一滴生水的億萬分之一的那麽一個病毒進入我的咽喉,我就會完蛋。我不得不服從,險些沒把大牙燙掉幾回。那些日子她就躲在賓館裏閉門不出,從早到晚燒開水。反正她從來就對一切流行的東西深惡痛絕。組稿約稿的事一股腦推到了我頭上。而當我筋疲力盡地回到賓館時,她那警惕而審視的目光,總使我懷疑她是否想把我也放在電熱杯裏煮一煮。

“給你多少出差費?”

“同平常一樣。”

“呆!這種辰光出來,補助費應當加三倍。回去向你們領導要保健津貼。沒好處的事情,現在啥人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