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出版)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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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外公死了以後,很長一段時間,外婆孤零零一個人,住在洛舍街上“朱萬興”那棟空空****的老屋裏。

我對那棟老房子有著很深的記憶。大門口的一長排鋪麵,是店堂,店堂後麵是一個天井。穿過天井,便是一間很大的麵粉加工作坊,有兩台搖麵的機器,終日發出吱呀的響聲。周圍的牆上立滿了木架,晾著闊皮子,也就是可作掛麵的幹麵條。木架上很多竹匾,盛著一疊疊剛壓出來的餛飩皮子。屋角有一個大灶,冒著濃濃的熱氣,做工的夥計阿三,飛快地掀開鍋蓋,將一勺稠稠的綠豆漿倒進一隻扁扁的銅盤裏,像變戲法一樣,把銅盤溜溜一轉,麻利地放入鍋內,任它在沸騰的水上漂著,又蓋上高鍋蓋,再燜上一小會兒,等再揭開鍋蓋時,那銅盤裏的綠豆漿,已經凝成一片薄餅,用筷子一撩,拎起來,一張圓圓的粉皮就完成了。晾在木架上,透明滑潤,牆上像懸著無數的月亮。

我喜歡溜進作坊裏去玩。每次都看得如癡如醉。

從作坊裏出來的東西都很好吃。貨物都是地地道道的從不摻假。那時沒有“質量月”什麽的,但店家恪盡職守,每天都有很多鎮上的、鄉下的人,來買“朱萬興”的麵食。

那間作坊後麵有一扇小門,通往後樓。後樓是堆放糧食、柴草和雜物的倉庫,閣樓上住著幾個夥計。有一個擔水的胖老頭,人稱白眼阿金,是個獨眼,無兒無女的,常常一個人就著一碗炒螺螄喝酒。他到河邊去擔水時,渾身冒著酒氣,搖搖晃晃,像一個會走路的酒瓶子。

推開後樓牆角上一扇窄小的木門,門軸發出一聲令人心悸的尖叫——老屋的最後一進,是一個早已被荒廢的小花園。從破舊的門縫裏望去,能看見散落一地的花盆和幾株夾竹桃。

鄰家的小英告訴我,那花園裏是有狐狸精的,所以沒人去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