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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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股洶湧的暖流裹挾著,在黑暗中經過了一條長長的甬道,走向陽光燦爛的人世。

臍帶被剪斷時,我聽見了媽媽輕輕的笑聲。醫院產房四周的**,那些女人都在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而我媽媽卻在笑。千真萬確。這實在有點不可思議。由於我的到來,她已從一個快樂的女孩,從此變成了一個快樂的媽媽。

我被護士抱去同我的媽媽見麵。我不聲不響地躺在她的懷裏,悄悄睜開了眼睛——直至如今,我才第一次真切地看清媽媽的容貌。她同我在她體內珍藏的二十七年中,無數次所想象的那個媽媽,沒有太大的差別。

她的皮膚很白很細,像裹在我身上的絲綢夾被一般光滑滋潤。她有一雙天空般清爽寧靜的眼睛,淡雅的雙眉如一抹飛來的雲彩,從我頭頂飄過。她的鼻子挺拔而秀氣,溫暖的鼻息熏繞在我臉上,我便癢癢地打了一個噴嚏。她把臉貼在我的臉上,低聲哼哼說,嗬我的孩子,你終於來了,你終於來了。她用那薄軟而鮮紅的嘴唇,一遍遍吮吸著我的手指,我看見她那潔白的牙齒,一粒粒亮晶晶,如珠如玉。

我覺得她很美,我很高興有這樣一個美麗而溫柔的媽媽。我實在忍不住我的喜悅,於是我咧開嘴巴哭了起來。

為人之初,無論表達什麽樣複雜的感情,都僅僅隻有哭這一種方式。我相信媽媽不會誤解了我的意思。

我和媽媽血乳交融二十七年,我們本是不可分割的一個整體但我明白自己早晚得同她分離,被她和另一個男人共同創造,成為一個新的生命。如今我終於從她體內脫穎而出,變成了一個獨立、完整卻又孤零零的人。麵對窗外那個陌生的世界,我悲喜交加。

我在尖細刺耳的哭聲中,走入了鑼鼓喧天、紅旗飄飄的新中國。

其實本來也許我還不會在那個炎熱的七月,急匆匆降生於世。但我那個整日裏歡天喜地的媽媽,在懷著我五個月時,還依然每天傍晚一次不落地活躍於報社的籃球場。她朗聲大笑著,一蹦老高,從她同事們手裏拚命地搶過那個髒兮兮的籃球,跑著跳著,千方百計地將它投入球網。我在她腹中一次次顛三倒四,翻來彈去,隨著她的跳躍節奏,開始了我最初的健美運動。一直到我八個月時,她總算迫於我沉重的壓力,改為每日在球場助陣,興奮的喊叫聲每每震得我耳膜生疼。助到情急時,她還喜歡跺腳;人家進了球,她跺腳;人家進不了球,她也跺腳。可笑的是,她根本就沒有聲援的傾向性,更沒有固定的助威目標,就這麽開心地跺著腳瞎起哄,一直到把我跺下來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