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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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糾纏她已久的噩夢似已驚醒,她開始覺得自己是走進了一場連綿無盡的夢遊中。無論痛苦還是歡樂,都失去了原有的滋味。無論已經發生過什麽,還將會發生什麽,都墜落於瑣碎的日子下麵,再找不到一種真實的感覺。她隻願自己長睡不起,如同浮遊在空氣中的塵埃,忽忽悠悠地隨風飄散……

在這冗長而沒有知覺的夢遊中,她唯一懸心惦念、依舊清醒銘記的,是她那個小小的女兒。

在蔚藍色的大海邊,住著一個老頭兒和他的老太婆,老頭兒每天撒網打魚,老太婆每天紡紗結線……

這是媽媽教我念的第一首詩。普希金的《漁夫和金魚的事》。

那幾年我們總是搬家,從仁德裏搬到西公廨,又從西公廨搬到中山中路,再從中山中路搬到紫金觀巷。那時媽媽已從工農速成中學調到杭州一中,又從杭一中,調到杭州女子初中。所以我們總是這樣搬來搬去的。我們搬家很簡單,隻有兩條被子一隻箱子和一些打成捆的書什麽的。我總是拎著那隻半夜用來撒尿的痰盂。媽媽收拾新家的時候,我就坐那隻痰盂上,像在小板凳上一樣。不管我們搬到哪裏,總是隻有我和媽媽兩個人。晚上上床睡覺以前,媽媽給我講故事。講完了故事,就教我念詩。

——有一天,老頭兒去打魚,第一網,打上來的,是一網水草……

媽媽停下來說,海裏的魚很少,但這個老頭,一心想打一條大魚。他是靠打魚生活的,打不到魚,他回家就沒有飯吃了。

我說。那他為什麽不去種田呢?

因為種田的人太多了。媽媽說。他的老太婆不讓他種田。

她又念……金魚苦苦地哀求著,老爹爹,放了我吧,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我每次念到“放了我吧”這句,媽媽就糾正我說:這四個字,重音在“放”字上,吐字要特別清楚,眼睛應該睜得大大的。你想,金魚被老頭兒捕在網裏,而魚一離開水,就會死掉的。假如老頭兒放了它,它就自由了。可以自由自在地回到大海裏,同它的爸爸媽媽兄弟姐妹們在一起玩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