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彤丹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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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那一場長達幾十年的夢魘,對於我媽媽朱小玲這樣的人來說,自有一種出於天然的消解之法。這個消解的過程盡管無奈而且無意,我仍相信她是一個最終得以幸存的例外。

一九六三年是一個好年頭。

街上要飯的人漸漸少了。店裏的東西漸漸多了。糧站又開始供應大米,前幾年為支援災區省份調劑來的那種玉米粉、高粱粉總算不見了;學校的食堂,竟然有了肉骨頭粥可吃。外婆從洛舍更經常更豐富地,給我們帶來她自己醃製的鹹魚鹹肉和新鮮雞蛋,使我們的餐桌變得有聲有色。一九六三年像一個大病初愈的患者,打著哈欠、伸著懶腰向我們走來。在我的記憶中,一九六三 年是我出生以來屈指可數、抑或也是最後一個平安之年。

就在那年夏季,我考上了全城那所著名的重點中學,走進了杭州一中森嚴的大門。也從此離開了我和媽媽在一起相處了5年之久的瑞金中學校園,開始了我獨立的中學時代。那所中學聞名於全省,不僅因為它已有一百多年的曆史,還因為幾十年前,魯迅先生曾在此任教。

七月統考的那天,媽媽沒有陪我去考場。每年的這一個時間裏,媽媽要在她的學校監考。那天清晨媽媽把我送到巷口,對我說了一句:相信自己啊!我朝媽媽招了招手就要走。媽媽忽然又把我叫住,從自己頭發上拿下一隻發卡,將我額頭上擋著眼睛的一縷頭發輕輕撩開,用發卡別住。好了。她說。我走啦。我說。我就那樣一個人怯生生走進了考場,隻覺得在很遠的身後,有一雙媽媽微笑的眼睛注視著我。

一個台風剛剛平息的下午,一隻印著那所學校名字的信封裏,飄出了一張小小的錄取通知書。我看見了自己的名字。

這就是我身上那粒紅痣忽然出現的那個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