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慶印記

§雲山深處少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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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來武岡之前,先聞雲山之名。對它的想象是:一座大山,裏麵長滿了銀子般的白雲。雖然知道白雲並不能夠像植物那樣會突然從土壤中直接生長出來,而且在質感上與銀子也並不相通,但我沒法想象得更貼近現實一點,這足以說明我是個死不悔改的唯美主義者。到了武岡之後,查找了一點資料,才曉得雲山有著更大的招牌:是道教的第六十九福地;是楚南勝境;晚清“湘中五子”之一的鄧繹在這裏完成了洋洋灑灑五十卷的《雲山讀書記》。所幸我的想象並不全錯——雲山不但大而高,且以終年雲霧繚繞而得名。它幾乎已經成了武岡勝景的代名詞。朋友們來信,有時也問及去過雲山沒有,這令我很有點不能作答——雖然來這裏已有大半年了,且每回路過玉帶橋時都能瞻仰到它的芳容,玉立在陽光或雨水之中,藍得晶瑩剔透,頗有出塵之韻,但確實還沒有去親近過。這未免有點不給雲山麵子,而且會讓朋友們認為我自稱“性好山水”乃是一種附庸風雅的吹噓。李漁說人與佳景也應有緣,無緣的話,就算近在咫尺也不得相見,但我以為這是一種懶惰的遁詞。所幸在詩中我去過一回,這是指鄙人未去雲山卻做了首叫《雪滿雲山》的新詩。但同時我也明白,詩中的雲山是一座想象中的雲山,一座虛擬的雲山,換句話說,它是一座在詞語中生長起來的雲山,與那座真實的雲山並無多大關係。

昨天我終於去了一回雲山。因為是星期六,有空得很,起得也早,精神飽滿積極向上。其實這些都不能算做緣由,真正的原因在於,我已不滿足於在想象中,在方誌裏遨遊雲山,而要去看一看真正的雲山。所以大清早就跑到梯雲橋搭車,花一元五角和二十分鍾就到了威溪水庫,從水庫左邊抄小路開始爬雲山——我這種敘述幹巴巴的,並無你所期待的詩情畫意,但我以為這樣子倒貼近現實一點,同時也表明,我隻在想象中才是一個唯美主義者,在現實中倒很實事求是。事實上的另一點是,我一個人來爬的,並沒有呼朋引伴或找一個漂亮姑娘做向導(後一點在許多人的遊記中都可以看到,我除了羨慕之外,同時也希望這樣的姑娘不隻在想象中才存在)。呼朋引伴我倒做得到,但我從來都認為爬山是一種孤獨的行旅,是去單獨尋求與自然的交流。當然,如果你有點怕,就不必認同我的理論。總之,我一個人走在寂寂山路之上,聽不到人聲,隻有非人類的聲音時而從未明的方向傳出,在大山中劃出悠長而有韻的回響。這樣說有點恐怖,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旁邊有許多樹,這不言而喻;有許多石頭,都很普通;頭上有一輪太陽,曬得人恨不得脫下衣服把它罩住。好不容易看到了一個人,是個小女孩,挽著隻大籃子。這倒令我感動了一下,因為小孩乃是一團天真之物,走在尚少汙染的大山之中,很體現了天人合一的上古境界。向她問了一下路,拎著瓶礦泉水繼續往上衝,過了大約三四裏路,總算看到一座今不今古不古的建築攔在前麵。走近一看,差點沒被氣死,原來是收費的地方——本來山水乃天下人共有之物,卻被人攔關設卡,綠林好漢似地要收取買路錢,也是很滑稽的事。但為了支持國家的旅遊事業,我還是掏了七元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