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慶印記

§鍔之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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鍔,刀劍之刃,最純粹、最精密、最鋒利、最具光華的部分。蔡鍔,人中之鍔也。二○一○年三月三十日下午,我驅車往市東郊蔡鍔鄉,尋訪將軍誕生之所。

時近清明,春雨忽密忽疏,偶或稍歇,其行進的節奏宛如曆史。當曆史風起雲湧,英雄輩出之時,其勢如密雨;當曆史由急趨緩,欲休還**之時,其態如疏雨;當曆史雲淡風輕,太平無事之時,其況如雨歇。將軍一生所處,雨大風急,濤驚浪駭,誠然大顛覆大轉折之時代也。遙想將軍平生所為,欲使浪濤平伏,國強民富,論其情懷乃聖賢,論其身手則英雄。英雄之出處,或在草野,或在高門,而以來自草野者居多。拐下省道後,一條丈餘寬的村道把我們帶進草野深處。道路鋪著灰黑色細砂,看得出近年來修整過。快到將軍故居時,兩旁便閃現出一棵棵新栽的小鬆樹來。它們疏疏地站立著,在雨水的洗濯下青翠得發亮,很像些眉宇間既帶稚氣又顯英氣的年輕士兵,在為將軍站崗放哨。視野再往兩旁鋪開,便是碧綠田野和紅色丘陵。這是典型的江南紅丘陵地貌,它涵蓋了整個邵陽地區。正是這樸實醇厚的紅丘陵,哺育了魏源,哺育了蔡鍔,也哺育了今天的我們。想到與此等聖賢英雄同出於一方水土,總會感到有些激動,有些自豪。那一份自覺或者不自覺的雄心壯誌,說不定也會隱隱地振**起來,讓眼神變得明亮,腳步變得開闊。這應該是人們為什麽喜歡尋訪鄉賢蹤跡的一大深層原因吧。

拐了一個大彎後,車停人下。眼前筆直的鵝卵石小路上正四處探出茸茸的春草來。小路盡頭,站著一棟黑瓦土牆的平房。正屋三門兩窗,左邊搭著一間更矮小的偏房,單門單窗。中間堂屋的門是兩扇,廂房和偏房皆為單門,木色深黃,單薄得一腳就能踹破。每窗豎著七根老實巴交的圓木棍,並不交錯,縫隙寬到幾乎能塞進一個拳頭。在將軍童年時,玻璃和塑料布都是聞所未聞之物,當寒風呼嘯而至,想來隻有以紙糊窗。好在屋前還有道狹窄的走廊,暴雨來時可做緩衝地帶,不至於打破窗紙。堂屋門框上橫著一道長大黑匾,上書四個金字:蔡鍔故居,落款是啟功題。啟功的字秀逸中顯骨力,間架尤其講究,嚴整而不失灑脫。將軍乃書生從戎,儒雅中透著英氣,平生行事,守正而能出奇,這字倒也跟他般配。走進堂屋,對麵牆上嵌著神龕,神龕上供著紅漆木製的神位牌。神龕下擺放一張三尺高的紅漆四方桌,桌上和桌下各置放著一個粗陶香爐。兩邊的牆上掛著時人留下一些書法條幅,內容皆為稱道將軍,字跡則不敢恭維。將軍生活在這裏的時候,條幅是沒有的,想來環堵蕭然。將軍的父親蔡正陵以農為業,兼職做鄉村裁縫,母親王氏則是灶屋田頭裏外一把抓的農婦。在生產力低下,苛捐雜稅又繁多的情況下,大部分農民隻能靠勤儉來維持清貧的生活。蔡鍔父母正是其中的典型。蔡母日後談到蔡鍔幼小時候出門上學時,因為要走三天旱路,家裏實在缺錢,隻給他塞了個鹹鴨蛋,在路上隻買飯不買菜,一個鹹鴨蛋就吃了三天。英才多出自寒門,因為寒門生活磨煉人的意誌。將軍的奮發堅忍,或許也受益於那個被他吃了三天的鹹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