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期刚过完，洪小波就上门向孔太顺告急。
汤育林的葫芦里不知装着什么药，好好的甲鱼苗不让卖，好好的市场不让占领，再不想办法，亮出底牌，别说甲鱼苗，就是成品甲鱼也没人要了。
孔太顺哪里会有办法，只能顺便问洪小波，那次转到邓松账上的钱，都弄回来了没有。
洪小波回答说，不仅本钱收回来了，邓松还付了利息。
孔太顺放下心来，说邓松是一个可以长期交往的客户。
这事刚过，缡子又来电话了。
缡子先说，汤育林与萧县长之间的矛盾渐趋公开化，这让区书记很恼火，元旦放假，还在家里关起门来与组织部长商量要如何处理。缡子趁机在区书记面前说了几句汤育林的坏话。区书记却说，地委组织部长最近才弄清楚，汤育林的妻子和省长的妻子是干女儿与干妈的关系。
孔太顺事先已从安如娜那里听说此事，加上洪小波还在屋子里，就不想多说这些。他抓住机会打断缡子的话，然后问缡子同区师傅说过田甜的事没有。
缡子说，元旦那天，她向区师傅提起过，区师傅好像有些心动。
孔太顺要缡子趁热打铁，抓紧时间将这事搞定。区师傅年纪不小了，好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做侄女的得替他好好珍惜。
孔太顺话没说完，办公室何主任就敲门报信：汤育林领着妻子江小寒，专门给孔常委拜新年来了。
缡子在电话里听见了，就问江小寒长相如何。
孔太顺劝了缡子几句：少妇是少妇，少女是少女，各是各的风韵，各是各的美丽，所以全世界的选美活动，都规定只让没结婚的女孩参加，如果让结婚之后更懂风情的少妇参加，评委们就没办法统一评分了。
孔太顺刚刚放下电话，汤育林就带着江小寒进门了。
孔太顺忙说，自己代表全县四十万人民，热烈欢迎汤夫人江小寒亲临贫寒山区。
说着话，孔太顺又将身边的洪小波介绍了几句。
寒暄一阵，洪小波急不可耐地告诉汤育林，养殖场的甲鱼和甲鱼苗，按照他的要求留着一只也没动。请汤书记尽快指示，下一步如何处理。
汤育林就让洪小波回去弄十斤甲鱼苗，中午以前送到他家。
汤育林还特别叮嘱一句，晚上再到孔太顺家吃饭。
见孔太顺不明白，汤育林笑着说，自己单身一人在这儿，老婆来了不上同学家还能去哪儿。
孔太顺问到时候准备多少双筷子。汤育林伸出两个指头。
江小寒将一只小药瓶送给孔太顺，说是给他的礼物。孔太顺还没细看，就以为与萧县长曾经送给他的那只小瓶子是一样的，顿时弄了一个大红脸。听江小寒的介绍才知道，原来她听汤育林说过，孔太顺一到秋冬季交替时就容易头晕，就特地帮他选了一种美国人爱吃的补充能量的药。
接下来，江小寒还要去别的常委那里。
江小寒给每个常委都带有礼品。汤育林提前告诉孔太顺，给萧县长的是一根从美国带回来的钓鱼竿。
剩下一个人时，孔太顺将机要科送来的传阅文件翻了一下。文件内容基本相同。要么是加强税收征管，增加财政收入；要么是通报什么地方有人在铁路上卧轨，什么地方的人集体上访。孔太顺飞快地在这些文件上画一个圈，再签上自己的名字。随后就叫小许开车送自己去汤河村。
出县城没多久，忽然看见区师傅站在路边。
没等小许将车停稳，孔太顺就打开车门跳下去。
区师傅正在用脚踢着那辆捷达轿车的轮胎。
孔太顺与他聊了几句，才知道区师傅开车送地区纪委的专案组到邻县去办一个大案。孔太顺觉得奇怪，从地区到邻县应该走那条修得非常好的省道，放弃省道不走，绕到这里来，岂不是如同要去北京，却借道乌鲁木齐。区师傅说，过去自己以为检察院的人就像是干特务工作的，到了纪委后才知道，这年头还有干地下党组织工作的。检察院的人还可以配枪械，就算是贵为纪委书记，连棍子都不准配一根。区师傅又将捷达轿车轮胎踢了两脚，然后继续说，给纪委开车，是自己这辈子最为惊险的工作。上个星期，他们第一次跑这个案子时，就有人将这车的刹车油管弄破了，好在发现及时。为了确保不再出意外，这一次他们不走省道，故意绕圈，从县乡公路钻过去。
孔太顺连忙提议，用自己的车送他们过去，更加保险。
区师傅扭头将孔太顺的车夸了几句。
孔太顺解释说，自己本来只想买“桑塔纳2000”，是汤育林非让买“桑塔纳3000”的。区师傅用不轻不重的语气表示，当常委了，坐台“桑塔纳3000”也是应该的。
孔太顺再次提议，将自己的车临时换给他们。
说话时，停车上厕所的男男女女都回来了。
区师傅将孔太顺向大家作了介绍，还将他的美意也说了。
想不到那么多人笑的样子会完全一致。让孔太顺觉得他们有些不怀好意。孔太顺只得继续依然坚持自己的提议。其中一个女的是专案组副组长，一边叫大家回到捷达轿车里，一边与孔太顺开玩笑说，当了常委的都是副县级，就归他们管了。
这样的话，孔太顺是必须回应的。他说：“在组织上，我服从你们的领导。但在行动上，决不会服从你们的领导。”
区师傅在一旁说：“能这样当然最好，但也不能将话说得太满。当然，多让纪委的同志们记住你曾经的好意，万一将来有事必须打交道，起码不会让一日三餐的饭菜太凉。”
车上车下的人这才大笑起来。
孔太顺突然想起什么，他将手机掏出来，念了一条前两天一位青干班同学发来的短信：“检讨书：我刚到纪委工作就犯了严重错误：前天我接通知说，央视记者要来我市采访廉政先进典型，领导要我通知几个模范局长来。因为快下班了，我打电话通知各单位时就很简单地说：‘请你们局长明天到纪委来一趟。’没想到国土局长一接到通知，便心脏病突发，不省人事。财政局长听说后，主动到反贪局自首。交通局长当晚神秘失踪。工商局长连夜杀死情妇，以为是她出卖了自己。卫生局长服毒自杀，还留下他检举别人的名单……这惨痛的一切，都是我工作方法简单造成的！”
念完半天，也没听到笑声。孔太顺觉得奇怪。
“这肯定是哪个常委编的段子。如果是局长们编的，他们一定会说，某某常委如何。”
直到区师傅如此一说，大家才笑起来。
区师傅开着捷达轿车走后，孔太顺还没喘过气来，小许就告诉他，萧县长的车刚从这儿经过，像是去鹿尾镇。
孔太顺在原地站了十分钟，才将区师傅和地区纪委的那些人，从脑子里清理出去。转而思考萧县长的事。他觉得既然地区纪委正常办案，都要采取迂回战术，自己何不学而时习之！原计划去汤河村，也就是了解温泉钻探进度，顺便看看田甜的情况，早去晚去没有多大区别。不如跟上去，看看萧县长到底去那里干什么。
“桑塔纳3000”一路高速，快到鹿尾镇了，也没跟上萧县长的车子。孔太顺正在疑惑，小许伸手指着远离公路的一处山坳，说那有辆车，可能是萧县长的。孔太顺刚看了一眼，那辆小黑点一样的轿车就消失在一片树林里。
孔太顺知道，这是去往鹿尾河水文站的路，就让小许掉转车头跟上去。
小许将车拐进虽然修得很好但还是崎岖不平的机耕路后，才提醒说，如果真是萧县长的车，一旦被发现了，会很狼狈的。
孔太顺早就想清楚了，他有十足的把握，让小许只管开车，只要不撞着萧县长的人和车就行，到时候他自然有话可说。
县内的路没有什么秘密，开车的小许熟，不开车的孔太顺也熟。
翻过一座小山，一座小巧玲珑的水文站出现在眼前。水文站和水电站一样，只要适合建站，四周景致不是世外桃源，就是人间仙境。一座从鹿山上蜿蜒下来的小山，很圆润地搂着一片阔叶的常青树林，再用这片略带神秘的树林，同样圆润地搂着小院和小楼。这模样实在神似一位成熟的男人，将一位孤芳般的少妇呵护在自己怀里。
虽然熟，孔太顺还是惊叹县里竟然有如此幽雅的好地方。
听到汽车声音，一个少妇从屋子里跑出来。
孔太顺不认识她。她却马上冲着他说：“孔常委，你可是贵客呀！”
孔太顺不与她说话，开口就问：“我找萧县长。他在吗？”
少妇回头叫了一声：“老萧，孔常委找你有事！”
话音刚落萧县长就带着段国庆和赵卫东现身了。
见到孔太顺，萧县长顿时火冒三丈。
“你小子吃了豹子胆，盯梢盯到老子头上来了？”
“我是有急事，一路追随过来的。”
孔太顺不慌不忙地拿出手机，摁出通话记录，将安如娜的那一条显示出来。
昨天说话时没注意，这时候才发现，一大早竟然与安如娜聊了近一个小时。
萧县长也发现了。
萧县长十分了解财政厅安副厅长是孔太顺和汤育林青干班时的同学，就问他有什么事，需要说这么长时间。
孔太顺就说：“长话短说吧，就是为了建水文站的那笔拨款。”
年底一到，省财政厅各项收支要决算了。有人向安如娜报告，这笔钱从申报到批复，都有问题。最突出的问题是，区区两百多万的报告，居然是省长亲自签字同意的。如果是两个亿，省长签字批准，是属正常。两百多万实在是太少了，就连省长的秘书，都看不上眼，不会将这点小事往日程上排。按规矩，就算真有人假冒省长签字，安如娜也不会冒险去找省长查证。毕竟能将省长签名临摹得如此惟妙惟肖，只有经常见到省长签名的人才能做到。
所以，安如娜才打电话，要他私下来水文站看一看，是不是有人借水文站的名义，在山里为省委领导修建别墅。这种事也是有过先例的，省长自己不好出面，就让秘书去办。顺利起来，半点事也不会有。万一出了差错，“省长”失职之责，自然就由秘书独自承担了。安如娜亲自打电话说这事，也有不让汤育林知道不想他从中阻挠的意思。因为，或许这事本来就是汤育林一手策划的骗局。
萧县长问孔太顺将如何回复。
孔太顺拿出手机，对着水文站拍了几张照片，用彩信方式将其发给安如娜。他能做的就只这些，余下的事情，任由安如娜处置了。
萧县长又问，这件事会不会牵扯到自己头上。
孔太顺当然不会给出肯定回答，只能说，这要看安如娜内心如何想，她若真的追查到底，不要说汤育林，就是送报告上去的他也会在劫难逃。不过，只要自己挺住了，作为一县之长的萧县长就不会有问题。
到这一步，萧县长才阴阴一笑：“原来你是来表功的！”
孔太顺马上顺着这根杆子往上爬：“我确实担心，萧县长误解了我。”
萧县长突然一转话题，反过来问孔太顺，元旦放假到省城去干什么。
孔太顺如实告诉萧县长，汤育林请省委几个年轻处长吃饭，但没有细说。
萧县长认真地想了想才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汤育林这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三五年过后，这些愣头青，说不定就会摊上肥缺。”
话说到此，萧县长将那个让人惊艳的少妇叫过来，向孔太顺介绍说这就是水文站的谷云站长。孔太顺心里明白，全县四十万人，能开口叫“老萧”的女人，除了萧县长的妻子，也只有眼前这位谷云。孔太顺明知她与萧县长的关系，还要故意说，谷云应该好好谢谢他，没有他就没有这座比皇帝的行宫还美丽的水文站。
谷云笑眯眯地将孔太顺请进屋里坐了一会。
孔太顺觉得在这所房子里，不要说女人**，就是杀猪杀牛也不会有人听见。
喝了几口茶，孔太顺见赵卫东在向自己使眼色，便会意地站起来，冲着萧县长说，既然来了，自己就顺便看看鹿尾镇的环保蔬菜。
萧县长说他约段国庆和赵卫东来这儿也是这个目的。
鹿尾镇的环保蔬菜，种在离水文站不到一里路的地方，海拔不到一百五十米，比鹿山上的环保蔬菜基地海拔低了差不多一千多米。孔太顺一见地头有几个种棉花用的营养钵，忍不住说棉花地里农药的残留很重，种不出环保蔬菜。见萧县长没有理睬，孔太顺知趣地不再做声了。
不远处，几个正在收获大白菜的农民冲着他们叫了一声，扔下手中的工具围了过来。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县里让我们种环保蔬菜时说好负责收购，怎么到现在也不见有人过问这些事！”
萧县长不慌不忙地随口编着话说：“我今天来就是了解收获情况，回去以后便作安排。”
那些农民很本分，见萧县长说得这么好，就兴高采烈地回去忙自己的去了。
赵卫东站在一旁忍不住说：“一下子种了这么多环保蔬菜，若是卖不出去，农民是不会答应的。”
萧县长像没有听见，他看着像小山一样堆在地里的大白菜，扭过头来冲着孔太顺冷冷一笑。
一块菜地没看完，孔太顺就明白自己得走了。
上了车，孔太顺按原计划去了一趟汤河村。
钻探队的钻机还在轰轰地转着，队长不甚满意地说，陈技术员一走，这井是不是打歪了也不知道。孔太顺告诉他合同里规定死了，如果打不出温泉，只有工钱，奖金一分也没有。队长冷冷地看了孔太顺一眼，转过身从地上扛起一根三十米长的钻杆。工人们见了，要过来帮他。队长吼了一声，吓退那几个手下。紧接着，队长又吼了一声，那根胳膊粗的钻杆便冲天竖起来了。
工人们笑起来，都说队长是在展示雄性魅力。
孔太顺一回头，屏儿正在菜地里含情脉脉地往这边看。
孔太顺往田永茂家走时，有意绕到屏儿的面前。
屏儿从自家菜地里抬起头来，客气地叫了声孔书记。孔太顺以为屏儿要问汤河村移民的事，想不到她却说：“要是打出了温泉，政府会给我们修一个女澡池吗？”
孔太顺说：“只要有男澡池就会有女澡池。”
屏儿羞涩地瞟了孔太顺一眼，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孔太顺有些发愣，舅舅家的这位女邻居，嫁到这里有好几年了，直到最近才发现，原来面相不漂亮的女人同样具备超乎寻常的魅力。他假装回头看钻井架，目光一次次落在与青油油的白菜融合得很深的屏儿身上。
当孔太顺再次回头时，屏儿抬头告诉他，田永茂全家一大早就锁上门，到邻县的乌云山大庙烧香去了。
孔太顺吃惊不小，从这儿到乌云山有一百多里山路要走，一来一去得整三天，不是遇到没有办法的灾难，一般的人很难下这样的决心。
孔太顺在田永茂家门槛上小坐一阵。那些熟悉的景物让他的心更加觉得很苍凉。
突然间，他听到有钻探队的工人在不远处欢呼，老婆前天买的股票，今天就涨停了，中午请大家喝啤酒。孔太顺想起自己在青干班读书时，也曾买过八万元股票。之后从未留意，也不知是涨还是跌。孔太顺当然希望股票多涨一些，那样，万一田甜真的出事了，将这些股票一卖，或许就成了无可奈何中的一种补救。
孔太顺在外面转了一圈，回家时太阳已经不太明亮了。
厨房里除了月芳，还有一个女人。
孔太顺以为是月芳的同事。若不是月芳及时提醒，他绝对想不到那个女人会是江小寒。
江小寒用一只老大的砂罐煨着什么汤，一股香味非常诱人。江小寒拦着不让孔太顺看，汤育林有话在先，这罐汤要由他来剪彩。
下班时间刚过，萧县长就带着副县长们涌进屋里。还没等孔太顺明白过来，人大和政协的主任、副主任、主席、副主席又来了好几位。接下来县委常委一级的人也全来了，还有工商局局长和洪小波。加上最后进来的汤育林，孔太顺数了几次才数清，不算自己和月芳，整整二十人。刚好是汤育林早上在办公室对他伸出两个指头的十倍。
月芳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私下里还瞎埋怨了几句。
孔太顺就替汤育林说话：“这顿饭，放在酒店里办，萧县长肯定不会去的。放在别人家，也难保萧县长会出席。建水文站的事，我帮过萧县长的大忙。”
孔太顺没有对月芳撒谎，说什么安如娜在查那笔拨款的事，只说能给一个女人修一座私人宫殿一样的水文站，萧县长心里应该还有丁点感谢。
好在银行附近有当地最好的餐馆，月芳一看人太多，赶紧打电话叫了一些菜，还让对方送一张桌子过来。
汤育林果然是将孔太顺家当作自己的家。
大家刚坐定，汤育林就宣布，这顿饭的东道主不是孔太顺，女主人也不是月芳。东道主是他汤育林，女主人自然是江小寒。说着就让江小寒开席。
见到菜之前，江小寒先给大家上了三道茶。
第一道是用紫砂茶杯品武夷山的岩茶。在座的人有一半去过武夷山，对江小寒所要求大家做到的“望、闻、漱、品、饮”几道程序有些不以为然，只是碍着汤育林的面子，才没做声。岩茶之后，江小寒上了一小杯清清的白水，去掉大家嘴里先前的岩茶味。第二道是**茶。段国庆他们对**茶没兴趣，私下里挺喜欢江小寒带来的那套专门喝**茶、白得像牛奶做成的细瓷茶杯。又喝了一遍白水后，最后上来的是玻璃杯装着的绿茶。因为这儿也是绿茶产区，大家心里更不以为然。汤育林见换上来的绿茶半天没人动，便笑着举起茶杯在空中晃了一下。突然间，一道激光样的东西在屋子里绚丽地闪了一下。那些因年龄原因退到政协和人大的人，情不自禁地哟了一声。
就在大家相互探询时，汤育林咬文嚼字地说：“此绿茶非彼绿茶。”
大家细细地看过各自的茶杯，只觉得漂在杯子里的茶叶芽尖像是数过的，每个杯子里都是十来片。孔太顺怕汤育林的面子上过不去，拿起茶杯尝了一口。一股异常舒润的滋味让他在愣了愣后马上喝了第二口。这一次孔太顺再也忍不住脱口叫了起来。
“这是什么茶，太妙了！”
孔太顺一叫，别的人纷纷端起茶杯。
试过的都说，从没有喝过如此清香滋润的绿茶。
就连萧县长也不停地称奇，将紧锁的眉头舒开三分。
汤育林这时才将谜底端出来，说这种茶叫冬茶，是大别山主峰上的天堂茶场开发出来的最新产品，它的每一片芽尖都是冬天里扒开茶树上的积雪一点点地掐下来，连带着沾在上面的雪花放在锅里一起炒制的。
话音未落，满屋的人便惊叫着一齐说，能想到这一点的，真是个有心人。
汤育林也叹息说，如果不是在财政厅做事，自己也不会有缘碰上如此奇妙的冬茶。
段国庆就像盯着漂亮女人一样盯着杯子里的冬茶说：“这样的冬茶我们也可以开发出来！”
汤育林摇摇头说：“得到这种茶还要看老天爷的脸色。老天爷必须在冬天下雪之前，给我们一个小阳春，让茶树冒点新芽才行。”
大家一边议论一边将杯子里的冬茶不舍地喝干了。
到这一步，江小寒不再上白水让大家漱口。
她和月芳一道，将刚刚煨好的汤端上来。
看着完好无损的甲鱼苗像活的一样在碗里漂着，大家惊讶得不知如何说好。
汤育林叫大家先尝尝然后才说这汤的名字。
孔太顺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后，抬起头看着萧县长。
只见萧县长先用嘴唇试了试，又用舌尖舔了舔，这才喝了一小口。紧接着喝了第二口。两口汤下去后，萧县长先前剩下的七分不展的眉头全扬起来，他一拍桌子，伸出手指着汤育林说：“绝了！真是绝了！这汤足以作为贡品了！”
萧县长一开口，其余二十来人跟着快乐地叫起来。
等到大家都说过话后，洪小波才说，自己是专门做这个生意的，世上的甲鱼产品他全尝过了，用甲鱼苗做汤，而且如此色香味俱佳，实在是天下第一份。
汤育林将江小寒叫出来，让她将这汤介绍一番。
江小寒说：“这叫青春霸王汤。”
众人一听齐声叫好。
萧县长还补充一句：“实在是形神意会！”
江小寒笑的时间比说话时间多。她说，汤育林在财政厅时，一个星期在家吃不了两顿饭，在外面吃多了，总也见不着新花样，便自己琢磨如何推陈出新。汤育林对什么事都喜欢琢磨，并且时常能有与众不同的发现。
江小寒一说完，萧县长就点名叫洪小波回答，既然他刚吹牛说天下用甲鱼做的汤和菜他都尝过，那就当面评价一下这汤为何与众不同。
洪小波也不客气了，站起来就说，既然有乳猪乳羊乳狗，用甲鱼苗做汤做菜当然也会有人想过。问题是甲鱼苗太小，经不起开膛剖肚。不开膛剖肚，肠肚里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就拿不出来。还有最不好弄的，甲鱼苗虽小，苦胆却不小。硬是开膛剖肚取出来，再将甲鱼苗入到水中煨，就会变成一锅杂碎。能将甲鱼苗弄得如此干净，而且还保持形象完美，单单这一条绝技，这汤的味道不出奇也不行。
洪小波说得正带劲时，赵卫东敲门冲了进来。
赵卫东兴奋得像是又做了新郎，大声地说：“我是来报喜的！半个小时前，汤河村钻出温泉来了！”
萧县长说：“你打个电话不就行了，非要将自己弄得像破门而入的强盗。”
汤育林说：“孔太顺家的门是银行做的，结实，多砸几次都没事。”
赵卫东心里有数，就说：“我打过电话，听说领导们全在孔常委家，才赶过来。咱们鹿头镇总算有了一宗可以在全县人民面前炫耀的好事，不当面报喜哪行！”
汤育林问清楚后，当着大家的面，给区书记打电话报喜。
区书记也很高兴，还让汤育林将手机递给赵卫东说了几句褒奖的话。
电话挂断后，萧县长根本不去看赵卫东因为与区书记直接说话而更加激动的样子，两眼盯着孔太顺说：“你家里有好酒没有，如果没有，打个电话叫我家的人送几瓶过来。汤书记新来乍到，领导有方，连千百年的凉水都搞热了，我们要好好喝几杯。”
孔太顺说：“三个月前我不敢吹牛，现在不同了。反正在座的都是副县级以上，像工商局长和洪小波，得到的实惠可能比副县级还多，我也用不着隐瞒了。”
孔太顺转身进到里屋，拎了一只塑料壶出来。
不等大家发出怀疑的声音，孔太顺抢先说：“不要小看这壶土酒，这可是用货真价实的豹骨豹鞭泡了半年的酒。”
听说是章见淮专门给孔太顺泡的酒，大家全都兴奋起来。
有人还趁机起哄，月芳在桌上摆这么小的酒杯，原来是舍不得将如此美酒给别的男人喝了。
趁大家站着闹酒时，赵卫东假装给孔太顺敬酒，一起退到人群后面。
赵卫东小声告诉孔太顺，萧县长刚刚在水文站开了一个秘密会议。除了孔太顺上午见到的段国庆，还有随后赶到的四个乡镇的一把手和分管政法的县委副书记。大家商定，趁着年关将至、县里财政收支情况吃紧之际，将汤河村小学改养鸡场、汤河村五十户农民搬迁和环保蔬菜收购的事一同闹起来，而且要闹得越大越好，让汤育林首尾难顾。段国庆还提议揭发汤育林的女色问题。萧县长却不同意，这种事往往是扯起萝卜带出泥，一龙搅浑九条江，搞不好整个班子都会跟着玩完。
孔太顺要赵卫东沉住气，再有动静及时联系。
他俩刚说完，段国庆就钻过来，问他们在说什么体己话。
赵卫东不动声色地回答：“我在和孔常委聊区书记，想不到那么大的领导，还如此平易近人。”
段国庆像有所指地说：“赵卫东你真的很幸运，有些人想尽千方百计，至今没同区书记搭上腔。”
孔太顺马上说：“段副县长是在挖苦我吧！”
段国庆说：“孔常委在说笑话了，你同区书记说话，比同我说话还容易。”
转眼间十斤药酒就被喝光了。
多数人眼睛都红了，闹着要到汤河村去看温泉。
不等汤育林吩咐，大家就开始给自己的司机打电话。一会儿工夫，银行宿舍外面的马路上来了十几辆小车。汤育林也拉上孔太顺跟着去了。
没过多久，十几台小车车灯就将深夜的汤河村照得一片通明。
井架上的钻杆还没取出来，一大股温泉便迫不及待地顺着钻杆四周的缝隙冒出来，热腾腾的水汽将汤河村的人全都熏醉了。老老少少的男人们脱光了自己的衣服，泡在刚刚形成的一片水洼里。女人们则用老大的水桶装起温泉，挑到树林里，躲在树影后面大呼小叫地将温泉水一瓢瓢浇在自己的身上。
汤河村人与温泉嬉闹的情景，让汤育林和萧县长他们望而却步。
大家正相互观望，不知谁在说：“算了，不就是热水吗！”
有几个人半真半假地附和：“还不如找个地方洗桑拿去！”
萧县长和段国庆对了一下眼色后，转身回到车上。
萧县长一带头，其余想走的人就没有顾忌了。
汤育林没有急着走，他让孔太顺将洪小波和工商局长叫到养殖场客房里，吩咐他们从明天一早开始，用三天的时间，将今天吃的甲鱼苗汤申请专利，并进行商标注册，就叫鹿山牌青春霸王汤。汤育林只给他们三天时间办理这事，并且在任务完成之前不得向包括萧县长在内的任何人透露消息。从第四天开始，洪小波的精力就要全部放在加工青春霸王汤的工艺设备购制与安装上，这个时间也只有三天。在此期间，由工商局长牵头负责，县电视台配合，拍一个相关广告拿到省城的电视台上播放。最多半个月时间，他要看到“鹿山牌青春霸王汤”出现在省城的市场上。
几个人在一起将一些具体的事商量得很仔细。
青春霸王汤的价钱基本上定在每罐两百元左右。为了促进其广告效应，卖汤时一定要配上之前江小寒为大家泡过的三种茶。当然，最后那道冬茶太珍贵，就换成平常的绿茶。该说的事都说清楚后，孔太顺又建议，做广告时不仅要说甲鱼苗是野生的，而且最好在鹿山上找一处水潭，将家养的甲鱼苗临时放进去。再请孙萍的丈夫毛毕给省报写篇文章，就说是狩猎者无意中发现的。
汤育林听了连连叫好，并说这事由他来安排。
说完这些，汤育林让别人先走，单独留下孔太顺。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事情，汤育林突然问：“吃饭时，赵卫东突然跑来干什么？”
孔太顺坚决地摇摇头：“就是报信，没有别的意思。”
孔太顺不想将萧县长他们秘密开会的情况告诉汤育林，他怕汤育林被吓住了，临时变卦。
汤育林冷笑着说：“这种事谁也别想瞒我。你还是说实话吧！”
孔太顺发现汤育林也认起真来，便随口撒了一个谎。
“说了你别生气，赵卫东说，萧县长想趁江小寒在县里时，捉你和李妙玉的双。”
见汤育林等着下文，孔太顺只好继续编故事。
“赵卫东不相信，如果你和李妙玉的关系是真的，那可是太没水平了。县内最有风韵的女人是鹿尾镇水文站的谷云。同谷云比起来，李妙玉简直就是只落汤鸡。”
汤育林的注意力开始转移。
“我也同意赵卫东的看法，没有见过谷云的人，真的不知女人会美丽到何种程度。”
汤育林说：“谷云难道比月芳还漂亮？”
孔太顺说：“有机会你去看看就知道。”
汤育林一抬腿说：“还等什么机会，你这就带我去！我可是水文站真正的投资人！”
汤育林要过车钥匙，让小袁跟着小许回去，亲自开车，载着孔太顺往鹿尾河驶去。
汤育林开车沿着鹿头河走了一阵，快到县城时，经过一处岔路口，又拐到沿鹿尾河的公路上。
到了这一步，孔太顺索性告诉汤育林，谷云虽然是个小女人，但她是萧县长的情人。所以萧县长才如此尽心尽力地弄钱，重修水文站。对谷云，汤育林还是手下留情为好，不要将萧县长惹急了，萧县长就算不是地头蛇，也不好将其硬往墙头上逼。
这让汤育林怔了一下，他将车慢慢停下来，似乎若有所思地盯着孔太顺。随后，调转车头往县城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