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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情 《沒意思的故事》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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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快,一年去了大半。樹葉兒紛紛墜落了。

人呢?同樣,一眨眼工夫,垂垂老焉!誰也說不好自己,是從何年何月何日開始老的?說老,我們這幾個當年通過封鎖線跑到解放區去的一撥子人,好像約齊了似的,須發白了,壽眉有了,牙齒脫了,兒孫大了,追悼會上晤麵的次數多了,一下子全都老了。像秋天裏留戀在枝梢的黃葉,隻待一陣風,便會撲棱棱地跌落了。

老梅打來個電話,建議老同學們聚聚。

“好,我讚成——”這位準部長大人有辦法找到按內部收費的大飯店,“大家湊份子,打平夥好了!”

“用不著,”他從來有氣派,“既然我起頭,我付鈔便是。”

“您破費啦!部長——”

“甭提部長這兩個字,老兄!”

“沒撈著?”

“根本我也沒想,我還是當我們永遠的班長吧!”

我們到了解放區,就進了聯大,他當班長。老梅是天生的領導型人物,個子高高的,聲音大大的,儀表堂堂的。似乎這班長非他莫屬。果然也是如此,事實證明他是當時聯大的一個挺能幹、挺得力的班長,校方相當器重他。

“‘牢騷’呢?”

“牢騷”是我們三個人結成一組去解放區的另一個,“牢騷”是外號,當然,這外號很適合他,要不然,近四十年,我們不會這樣叫慣了的。我在電話裏告訴老梅:“他老人家還健在。”

“沒有鬧什麽風流韻事?”

我笑了,“前些日子他差點腦血栓形成,已經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牢騷”可以說是一輩子坎坷,但豔聞始終不斷,也許女性容易同情身陷苦楚境地裏的他,他總是得到這種異性的溫馨、慰藉和愛。老梅罵他,諷刺他,也嫉妒他。說來也怪,我們這位班長,可以說得上是有魅力的男子漢,似乎從來沒有這方麵的記錄。他命令地說:“你一定把‘牢騷’給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