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文小說精選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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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開始侵入了那晶瑩玉潔的月亮,頓時間,群山暗淡了。”

“好了,到了七點一刻,雖然有點雲彩遮住,月亮開始擺脫那些黑影。

“八點半鍾,一輪更加明淨,更加皎潔,更加佼俏動人的月亮,懸在半天。似水的月光,瀉滿了整個大地,整個山林……”

這是李國文獲1980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的《月食》結尾。《月食》所寫那次月食,曆時不過兩個鍾點。而李國文所經受的人生“月食”,長達二十二年。

“這二十多年,一言以蔽之,便是幸而不死。”“山之高,水之深,暑之熱,冬之冷,加上比這一切總和還要苦痛的人間滋味,全領受個遍。”“想到這些一生中最好的歲月,最精華的,最能幹出些事情的年代,就這樣虛度過去,是不大容易笑得起來。這也是我不大願意回過頭去看的緣故,也是在我的作品裏,不大願意把結痂的創口,再撕裂一次的原因。”

1997年春,“月食”過後又二十年,李國文應邀撰寫了一篇自傳性的隨筆,《如此這般》表白。

既然如此,我又已對《改選》構禍始末作了一些補充,那麽似乎也就不必再說什麽了。但是我還要說,我要說:他是這麽說的,就是這麽做的。

1979年春,他的冤案獲得平反,《人民文學》約他寫篇“右派”題材,讓人從中能夠看到他的影子,以亮相於受難之刊。他說這不好寫,他不願雷同於時下流行的“傷痕”,他不願隻回顧自己個人的苦難。於是,不寫“右派”受難,而從平反開篇,專寫他去“尋找那些失去的東西”——與人民的聯係。

這便是《月食》的題旨,來自他平反後回工地遷戶口的旅途上——

“那天正巧趕上月食,一路想起二十多年艱難曆程,感慨係之。如今這些都過去了,似月食一樣黑了又亮了。對我這個人是如此,進一步想,對國家某種程度上也是如此。於是恍然大悟,個人的恩怨在整個社會中不過是滄海一粟。我在鐵路工地勞改多年是流動性的,到過許多地方見過許多老鄉,餓死在三年災荒歲月裏,全體中國人所承受的苦遠比右派多得多。所以,我把《月食》的基點移到民族的災難、人民的災難上,努力和以前別人寫的不同。”(《講講小說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