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立正

§第二節

字體:16+-

大清早,風小,卻很尖銳,於文英出門了,一走進巷子,鼻子裏就吸進了一大口冰涼的空氣,她感受到了一種深入肺腑的寒冷,騎著自行車滑過空****的馬路,心裏也空****的。於文英早早地來到店裏,把貨架上的衣服整理清爽,將店裏衛生打掃幹淨,再去開水爐上打好一瓶開水,然後開始將最近買賣的賬目理清,離開這裏前,她想給錢家珍留下一個條理清楚井然有序的店麵。

整理好了店鋪,太陽就升起來了,陽光照亮了四裏河服裝街的水泥路麵,路兩邊的店鋪嘩嘩啦啦地開門了,在此起彼伏的開門聲中,於文英買了一塊燒餅和兩根油條就著開水吃早飯,她邊吃邊等陳道生和錢家珍來交接班。

於文英心裏不好受,有一種下崗的感覺,這與從劉思昌公司辭職不一樣,那是她主動走的,這是被禮貌地趕走的,就像當初從廠裏下崗分流。所以她在收拾塑料飯盒和一個暖手的手爐時,全身上下冷風颼颼的,心和手一樣冰涼,這幾個月裏,她見證了陳道生一個誠實本分的人被看不見的手推入深淵的慘狀,感受到了一個男人登天無路入地無門的絕望。

於文英的丈夫三年前幫一個朋友押車去溫州進皮鞋,回來的路上,汽車連人帶皮鞋一起栽進了山崖下,丈夫肝腦塗地,沒送到醫院就死了。丈夫在酒桌上認識的那個朋友丟下五千塊錢後再也沒露過麵,於文英再去找丈夫的朋友,朋友臉上一條刀疤閃爍著暗紅色的血光,他揚起一顆蠻橫的頭顱叫囂著,“我已經夠倒黴的了,一車貨損失了十二萬,死兩個人又掏了一萬,我都快破產了,你知不知道?”於文英發現所謂的朋友原來就是把皮鞋看得比性命還要貴重的人,朋友讓於文英跟他打官司,於文英沒打,眼淚咽進了肚裏。婆婆老年喪子,急火攻心,得了腦血栓,癱瘓在床,於文英端屎端尿,直到一年後老人咽下最後一口氣。於文英二十五歲結婚,結婚生子,天經地義,可剛辦完喜事,廠裏就開始搞定員定崗,車間主任非常明確地對於文英說,“你要是馬上就生孩子,崗位我就不能保證了。”怕失去崗位的工人們連廁所都不敢上,誰還敢膽大妄為地生孩子,於文英怕丟了崗位,就沒要,可幾年後,既丟了崗位又丟了孩子,等到於文英孤注一擲地準備要一個孩子時,丈夫死了,於文英的心也死了。劉思昌被於文英蒼白而清秀的臉打動了,他覺得這是一個賢妻良母式的女人,對貧窮的丈夫和癱瘓在床的婆婆尚能盡忠盡孝,對能保護她疼愛他的男人肯定會死心踏地,離婚多年的劉思昌雖說從不缺女人,但就缺於文英這樣的女人,所以他主動邀請於文英到歐亞商貿公司財務處當會計,而且開出了每月四百塊錢的高工資,這是當地平均工資的兩倍。進公司後,劉思昌經常帶著於文英出席各種宴會,而且向客人介紹於文英是財務處副處長,這讓於文英心裏毛骨悚然,因為一千多人的雙河機械廠廠長才是處長級,她一個鑄造車間的女工酒杯一端竟然成了處長,更何況財務處隻有兩個人,所以每當客人們給於處長敬酒的時候,於文英臉就紅了,她感到自己比四裏河假冒的世界名牌服裝還要假,她覺得自己是一個騙子,劉思昌安慰她說,“做生意就是要講一個名頭,大街上倒一塊廣告牌砸傷五個人,有四個人是總經理,沒砸著的是副總經理,每個人心裏都有數,所以你也不要太介意。”於文英低著頭說,“劉總,你以後不要帶我出去喝酒,我心裏慌。”劉思昌將一瓶法國香水塞到於文英手裏,“以後不要叫劉總,就叫我大哥,這是朋友從法國帶回來的,我也沒人送,你拿著吧!”於文英推托著,“劉總,我用不慣香水。”劉思昌說,“你回去試試看,要是實在討厭的話,你就把它扔到垃圾筒裏,就當我沒送過。”說著轉身就走了。於文英怕劉思昌,每當看到劉思昌從皮包裏掏出一捆一捆的百元大鈔就像掏出一疊疊廢舊發票一樣,她的心就跳得厲害。一次劉思昌將於文英叫到辦公室,談了好半天,說她是自己這麽多年來見到的最善良最賢慧的女人,幾乎用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語言表揚和讚美於文英,於文英聽得滿臉通紅,氣都不敢喘。劉思昌也是很尊嚴的人,他隻能暗示而不會直接表白,他是丟不起麵子的人,也是為麵子活著的人,所以他對於文英的想法都是試探性的旁敲側擊,屬於戰略上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撤的方針。那天談話的最後,劉思昌讓於文英跟他一起去上海出差,而且明確表示去看一看東方明珠塔,再去南京路買點衣服,“五星級酒店住過嗎?”於文英搖搖頭,劉思昌說,“那好,就住靜安希爾頓酒店,五星級的,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