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裏的月光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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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星期後,我接到了鄉下表弟發來的一份電報,說舅舅病危,速歸。

我揣著五千塊錢上路了,我想如果舅舅能挺過來的話,這五千塊錢我一個人承擔了,再也不能讓舅舅去扛水泥了,想起舅舅被我客氣地攆出家門的情景,我越來越感到這就是“十惡不赦”,可舅舅卻沒有責怪我。

鄉下的表弟們日子也很艱難,苛捐雜稅已使許多農民背井離鄉流落四方。

回到鄉下,我沒有看到舅舅,卻看到了舅舅家堂屋裏一口黑漆漆的棺材,風燭殘年的舅媽纏著一身白布,她神情麻木地拉著我的手說,“你舅舅走了!”

我撲向舅舅的棺材號啕大哭,表弟們跟我一起跪在舅舅棺材前嗚嗚地哭了起來。我給舅舅燒了紙,又纏上了白布,晚上睡在舅舅的棺材下麵守靈、陪夜。

屋外冬天的風呼嘯著掠過貧窮鄉村,風聲在這個晚上為我舅舅的一生做證。

繚繞的香火在棺材的四周盤旋,封棺前,我們按輩份順序最後看一眼舅舅,我看到舅舅穿一身新做的黑棉襖,他一言不發地以筆直的姿勢躺在棺材裏,我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舅舅是在扛水泥的時候從窄小的木梯上摔下來的,當時,民工們將他送到醫院裏,由於拿不出住院費,舅舅在醫院的走廊裏放了一夜,那一夜他垂死掙紮,等到第二天表弟從鄉下趕來時,六十八歲的舅舅已經咽氣了,他沒有留下一句話就走了。

舅舅埋在了村後的一片荒坡上,他從此與泥土相親相愛,他再也不會遇到騙子了,舅舅在等騙子們入土後找他們結賬。

我將五千塊錢留給舅媽,這筆錢沒有用在最關鍵的時候,但丟下這筆錢,讓我心裏減輕了一些罪惡感。

臨行前,按風俗要燒掉舅舅的遺物,在整理遺物時,我在舅舅的黑包裏看到了一些無處報銷的車票和幾雙一次性筷子,正準備將包扔進火中的時候,我忽然翻到了一張折疊得整齊的報紙,翻開報紙,正是我看到的那張報道乞丐與餐館老板爭吵的晚報。報紙上的標題是《乞丐點炒飯要的是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