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放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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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魂能招回來,跳崖女人的魂能招回來嗎?三年後第二次回到牛背脊骨,遙望著貓耳崖上中尉的小墳,不能不常想起那段事。

1965年紅衛兵長征隊扔下我一人孤獨地返回省城時,在那棵古樟下碰上新娘子玉蘭。玉蘭是河南人,土改時父母都被鎮壓了。15歲時她被奸汙。17歲時又遭到強暴。摧殘她的兩個人被大哥二哥殺了,二位兄長也因此先後被綁赴刑場。她還有三位哥哥,同時也還有好幾雙手企圖撕開她的內衣。她隻好將自己遠嫁給牛背脊骨那位50歲的光棍隊長。花轎在路上走了三天三晚,轎夫可以酒海肉山大吃大喝,新娘子在轎中卻不能吃喝拉撒。在古樟下,轎夫趁著酒興抬上轎子狂顛亂轉,三天未沾水米的玉蘭被弄得直吐膽汁。看著轎簾縫中露出那張病西施的臉,我覺她很像那個女交通員,甚至覺得女交通員一定也是受此折磨後才走上革命道路的。

事隔三年,豺狗和安邦扛著標語牌在古樟下麵冷冷冰冰地歡迎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我在知青隊伍中喊了他們幾聲,他們吃驚地看了一陣,才伸出手來接過行李背包,卻是別人的。進垸的路上碰上安大媽,將我領入她家的新房。門外一切如舊,血紅石板兩旁石雕般蹲著福、祿、禱、禧四兄弟。下鄉的第一頓飯應是憶苦飯,我卻從碗底扒出幾塊紅澄澄的臘肉來,往後的日子裏我才知道這是山裏送客走時的規矩。如果當時知道這些我會覺得這種憶苦飯比什麽都苦。憶苦飯不覺苦,安大媽的話聽了苦透三生。安大媽說:孩子,我不是和你講過,這兒用不著你們,你們讀書人心思深,就像當年鬧的第三黨。我說大媽我們是誠心誠意幫你們鬧革命的。安大媽說民國二十七年(1938年)你父親已經幫忙鬧過了,現在隻想過安穩日子。

在古樟砍倒之前的日子我老在想,為何安大媽他們總說用不著我們,也很擔心自己可能永遠弄不明白其中原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