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兆林小說精品集 中篇卷:父親祭

啊,索倫河穀的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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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登上山崗,豪邁的大野秋風便迎上來,用長長的手指梳擦他汗濕的頭發,掀弄他溻透的軍衣,撫摸他發燙的臉頰和胸膛,他身上的背包被風用另一隻手托起,後來整個身體都像被風用雙臂熱情地抱起來了。這麽親切,是老排長派來的吧?冼文弓恍若飄飄欲仙了。他迎風向三連方向眺去。

漫山遍野像燃著了五顏六色的火:獨立的山杏樹像支支鮮紅的炬火,一叢一簇的柞樹像片片殷紅的野火,金黃耀眼的白樺和青蒼翠綠的鬆樹混雜著像裹著濃煙的烈火……火焰在風的挑撥下,又像千軍萬馬在廝殺。

山下一片大穀。清亮亮的索倫河流經穀底,鑽進遠山。河畔燒過的草地,黑糊糊的,像國畫先生潑灑了成噸成噸的墨汁。啊,河邊的索倫寨。啊,寨旁的三連——紅的是營房,灰的是炮庫,綠光閃閃的是火箭炮。成吉思汗牆呢?草遮樹掩,搜尋了好幾遍才隱約捕捉到臥蟒似的牆跡。他激動了,想吟一首古邊塞詩。詩情湧動了一陣,擠出喉嚨的卻是一首流行的現代詞:

一代天驕

成吉思汗

隻識彎弓射大雕

俱往矣

數風流人物……

“槍斃!甩!摳啦!”

“罰酒,幹!不幹,洗十套軍裝!”

這陣哄吵聲像被另一股惡意的風故意送來的,把他的詩情掃斷了。他的心又被拽到現實中來。吵聲來自左前方山腳,肯定是三連的“集群導彈”趁星期天蹽到山上飲酒取樂無疑。這時候打擾了他們,雙方都會尷尬也肯定無疑。正猶豫,一陣簫聲又從正前方山腳飄上來,曲子是《蘇武牧羊》,變成詞就是:“蘇武……窮愁十九年……牧羊北海邊。白發娘,望兒歸,紅妝坐空帷……”簫聲太哀婉,宛如柔曼的化學滅火霧,和那雨似的哄吵聲一混合,冼文弓的熱情頓時被澆滅了。他判斷,這個是個性格內向、心事很重的兵在吹,這種兵一般怨而不怒,反抗也隻是消極的,比那些外向型性格、情感爆發速度快的“集群導彈”好對付,於是朝簫聲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