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兆林小說精品集 中篇卷:父親祭

黃豆生北國——《啊,索倫河穀的槍聲》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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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索倫河穀的槍聲》續稿

從西山崗爬過的小風淘氣猴子似地溜進索倫河穀,順路戲謔地揚一揚冰涼的雪粉,嘲弄地推一推發抖的炊煙,滑稽地摸一摸凍僵的柳條,隨手再抓一抓行人冰麻的臉,又揚長奔東山崗一小片鮮豔的草綠色而去。這頑皮的風,又摸弄著綠叢中一架黑色望遠鏡愛不釋手了。

望遠鏡正被指導員冼文弓用雙手舉著向白茫茫的河穀觀察。冼文弓不時地把凍得貓咬一樣的手連同望遠鏡一塊放進皮大衣裏焐一會。他的栽絨鼻罩始終戴著,不然鼻子很快就要凍硬。

“第一號方位物,正前方,遠方位,山腳石壁偏右一指幅,麅子墓。”連長王自委左手舉望遠鏡,右手向前平伸著下達口令。“第二號方位物,麅子墓偏左三指幅,綠色獨立樹。第三號方位物,山腳公路靠河邊一側電線杆……”

王自委帶領偵察班在雪山頭上進行觀察所訓練。冼文弓隻當過無線兵,不懂觀察所一套指揮業務,所以也跟來學習。

山頭、山腰和山穀沒有哪兒不覆蓋著厚厚的白雪。人站在雪山頂上無論向哪兒一望,仿佛都有一種什麽東西在召喚自己。冼文弓就在這樣奇妙的感覺中移動著眼前的望遠鏡。沒等他找到第二個方位物,王自委已把第四號方位物指示完了。他正左一下右一下地找第二號方位物時,一個藍色身影忽然出現在他望遠鏡的分劃線上,是個穿藍色衣服的女人,她在雪地裏弓身拉著一爬犁樹枝朝公路移動。冼文弓調了調焦距,人影清晰了,是李羅蘭。她拉得十分艱難。冼文弓心裏怦然一動:她身後不遠,緊挨著麅子墓就是她丈夫的墳啊!丈夫不在了,啥活都是她自己幹。

麅子和李羅蘭的丈夫葬在一處是司機班長劉明天的主意。他把麅皮給冼文弓做了褥子,其餘一絲兒沒動,整個兒葬在李羅蘭丈夫的墳旁了。善良的劉明天既是為了安慰心愛的人,也是為了安慰自己——自己親手擊斃的無言戰友在九泉之下有伴兒啦。被槍聲震動了心靈的王自委,親手把“英靈”碑立在麅子墓前。不久,複員的老兵走了,補入的新兵來了。走的留下以艱舍難分的友情和懷念,來的帶入了新的希望與煩惱。如果隻有老戰友離去留下的深切懷念而沒新兵帶來的希望和煩惱,留下者感情的天平得多久才能恢複平衡啊。如果說軍人最可貴的是犧牲精神,那麽遵守軍營的特殊紀律,從各方麵努力克製自己的感情,則是軍人最難能可貴的犧牲了。劉明天交上去的複員申請沒被批準,卻轉為誌願兵,當了司機班長。誌願兵,這意味他至少還要在部隊幹十年。按軍規,誌願兵也不準在駐地找對象,這就等於他複員回家鄉後再把戶口轉到索倫和李羅蘭結婚的打算已經落空。這在局外人看來似乎沒什麽,甚至或許有人會感到劉明天走運了——誌願兵掙工資,轉業按國家幹部待遇,這對成千上萬的農村兵來說都是百求千求而不得的。可是人心不一樣啊,劉明天自己心裏裝了許多難言之苦。他不忍心看著自己的恩人帶個孩子艱難地守寡。他覺得他倆是互相愛慕的,隻要她在守寡,他就無論走到哪裏也沒法平靜地生活。他認為對她欠下的感情債隻有同她成婚才能償還。偏偏他又被留下來了,黨員嘛,哪能不服從組織決定?是不是得提個條件呢?如果同意和她結婚,在這兒幹多少年都行,否則……否則……他還沒來得及把否則該怎樣想好,還沒來得及把已有的那點想法說出來的時候,王自委卻把新兵帶到麅子墓前,講起了劉明天的事跡,教育新兵向他學習。這麽一來,反倒堵住他的嘴了。哪想到那些愛捉摸現代化感情世故的新兵們理會錯了連長的意思——聽說劉明天就是新入黨、剛當司機班長、和寡婦教師相好的喂豬老兵,便以為他的入黨和當司機班長都與給指導員送了一張麅皮有關。於是乎,王自委、冼文弓和劉明天的**都悄悄出現了寫著姓名的煙、糖、罐頭以及一二十塊錢的電子表等等。一個傻嗬嗬的新兵小孫還趁沒人時拿著一台小錄音機溜進連部,悄聲說:“連長,我哥哥是海員,這東西我家有好幾台!”“喔,好幾台就好幾台唄。”“這台給您。”“您”字說得那麽清晰,那麽親切。王自委聽著很不是味兒,問:“給‘您’?為什麽給‘您’?”“您不是……讓我們向司機班長學習嗎?”王自委氣得掏出哨子馬上要緊急集合:“讓你們給‘您’!我要把給‘您’送東西的一個個點名‘照像’!老弄這個事兒還叫不叫我安生把這一年過完?”正好冼文弓進屋,勸下王自委的哨子:“新兵剛來,傷麵子不好!”他接過小錄音機看了看說:“這玩藝我托人買好長時間了,買不到。小孫,連長不喜歡,我要了!”這都是最近的事。更有甚者,昨天還有給李羅蘭送東西求她跟劉明天說明要當司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