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兆林小說精品集 中篇卷:父親祭

黑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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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茫長夜響起一種聲音。不是風聲。春風吼到四月中旬就開始歇氣兒了。是另一種博大的聲音,把野風調戲枯草、幹樹的嘻鬧聲和**的母狼憂傷地呼喚異性的長嗥以及萬物親吻大地發出的甜言蜜語都蓋住了。

嘎—啦—啦—啦—沉重,深長,連綿不斷,震得大地都顫了。

炮聲。多好聽啊。炮聲一響,總攻馬上就要開始了。殺!他呼喊著,醒了。眼前全是黑暗,如在蓋著的枯井中,什麽也看不見。許久他才明白是睡在荒野的帳蓬裏。那聲音並不是炮響。

嘎一啦一啦一啦一還在響,沉重,深長,連綿不斷。

春雷?沒有雨聲,不會是雷。雷聲來自天上怎麽能使地顫呢?這是出自大地的聲音。

天一亮,他順著斷斷續續弱下去的響聲跑到三四裏遠的大河邊才看見,是沉默了五六個月的大河發出的裂冰聲。冰被春天在夜裏悄悄割斷了綁繩,已迫不及待奔跑起來。呼呼隆隆,嘩嘩啦啦,鳴嗷哄喊,受驚的白像群一樣橫衝直撞,擊起的水柱比房子都高。

他看怔了。這不是百萬雄師過長江的無數戰船嗎?這不是遼沈大戰的轔轔兵車嘯嘯乘馬嗎?這是冰天雪地的北大荒的殘冬在逃竄啊!他遍身血管都像剛開的冰河,衝撞得他站也站不住,竟跟著一砣小山樣的冰瘋跑起來,像戰場上追殲敵人的坦克,像當長工時追捉東家逃活兒的烈馬,像兒時追逐別村偷食的野狗。他想不及這一霎間是怎樣的感覺,跳著蹦著追趕北大荒逃竄的殘冬。

被肉乎乎的東西絆了一跤,重重撲在河灘上,胸又壓著了一個肉乎乎的東西。嗬,胸壓的是條魚,腳踩的還是條魚,鯽魚和鯉魚,尺把長,水靈靈,金翅銀鱗。

他忘了追逐冰排,趴在魚上迎著早霞往前一看,河灘上還有不少魚鱗在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