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仁是否记得今天是旧历七月二十八?别人不好猜。但他见到这北屋正厅里燃着檀香,家具摆设擦得格外干净,再加上大门口那“停诊”的牌子,也就意识到这不是平常的日子了。因此,他毕恭毕敬地坐在老爷子对面,长话短说,不敢耽误恩师的时间。
“仰仗老师的威望,中医研究院已经正式恢复了我的工作,通知我明天就去报到上班。”
“好极啦!他们还真赏脸。”金一趟很高兴。
“他们说,您这儿缺助手,人选由您亲自指定。”
“好好,他们还说什么啦?”
“具体工作叫我跟全义商量。总之是在老师的指导下,一块儿协助您整理验方儿,总结您行医的宝贵经验。”
“好吧,你要跟全义好好合作。”
“是!”周仁起身,从挎包里取出一匣点心,恭敬地放在桌上,“这是学生从稻香村刚买的一点儿萨其马。知道您喜欢甜食。萨其马是旗人传统的茶点,现在也只有北京的老字号制作得好一点儿。不成敬意!”
金一趟笑笑:“难为你这么细心,送礼还能说出掌故来。”
周仁鞠躬告辞:“我去看看全义。”
“去吧,去跟他谈谈。”金一趟欠欠屁股,没起身。
杨妈在餐厅收拾碗筷的时候,杜逢时刚吃完,就帮着妈妈擦桌子,收鸡蛋壳。桌上还剩下半碗凉粥,杜逢时要倒掉,被母亲夺过来喝了。“妈!您这是为谁省着哇?半碗剩粥,您不嫌凉,也不嫌脏啊!”他埋怨道。
“脏?这是粮食!糟践粮食,下辈子变牛马。”
“您知道是谁剩的呀,端起来就喝!”
“你剩的,妈还嫌脏啊?秀儿是我奶大的,枝儿、全义是我带大的,谁剩的我也不嫌脏。”
“我看是金老爷子剩的,刚才他在这儿跟客人生气来着,嗓门儿不低。”
“老爷子这岁数,连我在内,日本占领时期全都吃过杂合面儿,能舍得糟践这白花花的大米粥吗?”
话虽这么说,但她一转念,要真是金一趟剩的,那他这顿早饭可就没吃饱啊。是跟客人生气啦?还是今天这日子口儿心情不好,吃不下去?杨妈真可谓金府的“义仆”,四十多年,里里外外一把手,特别是金秀的母亲大太太,金枝的母亲姨太太相继过世之后,金一趟也老啦,冷热饥渴全由杨妈照料。
金一趟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听见竹帘子响,睁开眼,是杨妈走进屋来。
“今天不挂号,可您也没时闲儿,我上后院预备香烛去啦,这小王还是把客人放了进来,招您生气了吧?”
“没有。”
“没有?那也不能只喝小半碗儿粥哇!”
“我不饿。”
“不知道饿可不好……年年都有个七月二十八,您老爷子还是要节哀,保重身体要紧。”
“不是为这个……是枝儿太不懂事,我心里堵得慌。”
“甭跟孩子置气。俗话说,吃屎的孩子,不懂事,可也是自个儿的亲骨肉。慢慢儿**吧,再过几年,大了,好比秀儿,多么孝顺呐!”
金一趟点点头:“是啊,也只能这么往开想。”
杨妈没忘正事儿:“给您来碗热的冰糖莲子羹吧?”
金一趟沉吟半晌:“来两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