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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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多事之秋啊!

金秀把周仁送出大门外,二人没有握手,而是对面久久相望。谁也没说话。说不出口,也无须诉诸语言——真应了白居易的那句诗:此时无声胜有声。

周仁走了。金秀关上大门,刚回到院里,就听见北屋传出杨妈的呼叫声:“来人呐!快来人呐——”

金秀大惊,急忙跑进北屋去。没用一分钟,张全义、杜逢时、小王也拥进了北屋。金枝最先从西内室跑出来,只见父亲瘫倒在红木方桌旁边,她赶上前,和杨妈一起搀扶。金秀跑来了,三人齐力将老爷子扶到太师椅上。

张全义跑进北屋的时候,金秀正给父亲掐人中穴。他排开众人,抢到跟前,只见金一趟双目紧闭,面如土色,昏迷不醒。别人都闪开了,只有金秀继续给父亲掐穴位。张全义单膝跪下,并非为了礼节,而是将金一趟的手腕拉到自己膝盖上,精心切脉。别人都屏气静声,全都看着张全义,等他发话。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大家从张全义的脸上看出来老爷子脉息尚存,暗自松了一口气。

张全义站起身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杨妈急切地说,却说不到点子上:“谁知道哇?我端来两碗莲子羹,摆到桌上,这不还在这儿摆着哪,老爷子在里间屋,我招呼一声儿,叫他出来吃呀,这时候按老规矩我应该出去,可是刚出屋,就听见咕咚一声,赶回来,老爷子已经瘫在地上啦!我就喊……”

张全义打断他的话:“这屋里还有谁?”

杨妈摇头:“没别人。我一喊,枝儿头一个跑过来的……”

金秀一直在给父亲揉胸口舒气,扭着头问丈夫,“给爸灌参汤吧?”

“对!”张全义对小王交待,“灌附参汤——附子、人参,要热的。”小王立刻跑出去了。

杨妈也问:“老爷子他不要紧吧?”

“不要紧。受了惊吓,气厥……”张全义招手,“来吧,先把老爷子抬到**去。”

杜逢时一直站在稍远些的地方,现在才上前,帮着全义夫妇将金一趟抬进东内室。杨妈也跟了进去。

正厅里只剩下金枝一人。她知道里间屋并不宽绰,自己挤进去也插不上手,反而碍事;再者,这也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了,这个家里只有她是“小不点儿”,吃饭穿衣,杨妈管,爸爸病了,自有姐姐姐夫诊治——送进医院也找不出这么两个有权威的大夫来。所以,并非她不关心父亲,而是这个家里的任何事情全都用不着她管。

金枝开始观察厅内的东西。除了多年“一贯制”的老摆设之外,与往日不同的“新项目”是黄铜香炉里燃着檀香,青烟袅袅。方桌上分两边摆着两碗莲子羹,像是准备给两个人吃的,金枝感到纳闷儿,爸吃一碗,另一碗给谁呢?当然不是我,更不是杨妈——这些年大米白面敞开儿供应了她还偷着吃窝头呢!想不明白,家里不明白的怪事儿多啦,只好不想。唔,桌子中间还摆着一匣点心,虽说也是“新项目”,却并不新鲜,朋友送,自家买,添台彩电都不稀罕,一盒萨其马算什么。终于,她发现了稀罕玩艺儿——点心匣子上斜靠着一张发黄了的女人照片。她拿起来仔细端详,是个相当漂亮的年轻女人,穿高领旗袍,头上戴着几件首饰,有珠花、簪子、耳坠儿。金枝在电影里见过这种老式样的服饰,有点儿像赛金花,或者《啼笑因缘》里边的什么女人。这是谁呢?金枝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十分好奇地来回看。

小王将一碗冒热气的参汤送进东内室之后,就随着金秀和杜逢时一道退了出来,大家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金枝把姐姐拉到一边。

“爸好些了吗?”

“全义给他扎了针灸,缓过来啦。杨妈喂他喝参汤呢。”

“姐,你瞧,照片上这女人是谁?我从来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是张老照片儿,哪儿来的?”

“就在那儿放着呐。”金枝把照片放还原处,靠在点心匣子上,“姐,她是咱们家的人吗?”

“没听说过。”

“反正不是我妈。你妈——大太太年轻时候的照片儿我也见过,没这人漂亮。”

“当然不是大太太!你少瞎猜吧。”

“我才懒得管这些事儿呢。只不过,照片为什么摆在这儿?爸为什么晕倒……”

杜逢时和小王也凑过来看了照片。杜逢时说:“照片都发黄啦,瞧这打扮儿,大概是在咱们这辈儿人出生之前照的。”小王说:“杨奶奶准知道这个漂亮女人是谁。她大清早儿就说啦,今儿个是七月二十八!”

金枝冷笑:“七月二十八!除了她和我爸,谁也不明晰这是个什么日子口儿?烧香招病,闹得全家不安!”

张全义从东内室出来,看见桌上的照片,大吃一惊,半天说不出话来。大家也被他瞠目结舌的样子搞懵了。半晌,他大声喝问:“谁把它放到这儿的?”

大家面面相觑,莫名其妙,不知张全义为何发火。金枝的思路与众不同,反问姐夫:“怎么?你认识这个女人呐?”

张全义神情恍惚,一把拿起照片儿,自言自语:“有鬼!真是活见鬼啦!”

金秀问他:“到底是怎么回子事儿呀?”

张全义气呼呼地嚷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呀?反正这大宅院里是接连闹鬼!”

他们说话的调门儿越来越高,杨妈从东内室赶出来制止:“怎么啦怎么啦?唉,小的不知老的难处!老爷子就在里屋,需要静养,你们偏在他耳朵根儿底下瞎呛呛啊!”

见杨妈这样说,小王和杜逢时立马走出北屋去了。金枝也回了西内室。张全义拿着那张照片还在生气,杨妈看了一眼,劈手夺了过去,压低声儿问:“哪儿来的?”

张全义有口难言,瞪着眼不说话。

金秀已经看出来,关于这张照片的底细,丈夫和杨妈都知道一些,惟独自己蒙在鼓里。她很不高兴,现在却不是发牢骚的时候,父亲身旁也还离不得人,便推着杨妈边走边说:“这些事儿您要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他二人进了东内室,张全义才发现红木方桌上也有一匣稻香村的点心,跟自己屋里那匣点心的包装完全一样,心里格登一动:对喽,周仁刚才肯定进过这北屋正厅……再看看桌上的两碗莲子羹,同样感到费解,他满脸狐疑,走出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