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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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伯贤坐在自己办公桌前,给吴老板打完电话之后又接茬儿打别的电话——公司的许多买卖时间性都很强,他实在没工夫陪着陈玉英聊大天儿。

好在徐承宗老爷子是位大闲人,坐在客厅里问长问短,陈玉英也不会感到寂寞。

“对别的演员呢,吴穴头儿也这么扣钱?”

“都扣!扣得稀哩花啦的……从大前天晚上开始就吵包子,吵得天昏地暗,骂爹骂烺,男演员都动手儿啦!”

徐承宗很感兴趣:“嘿,打起来啦!谁劝架呀?”

“税务局。”

“什么?税务局劝架,真新鲜!”

“吴胖子老奸巨滑,他假装着给税务局打电话报案,叫他们派人到旅馆来朝演员们征收所得税,吓得大伙儿一哄而散……”说着,陈玉英自己也憋不住噗哧一笑。

徐承宗不由得跷起大拇指来叫一声:“高!我真戴木头眼镜啦——没瞧透吴胖子还有这手绝活儿。”

徐太太问:“这是在哪儿出的洋相啊?”

“长沙。”

“嘿,京油子把脸面都丢到洞庭湖里去啦!”徐承宗很喜欢听这种事儿,“后来呢?”

“回北京的火车票倒是发给大家伙儿了。吴胖子私下里跟我说,他先回来,派车到北京站接我,酬金的事儿,对我嘛,单独商量……可是下了火车,根本就没人接我,八成儿这小子又变卦啦!”

正说着,音乐电铃响了。来者正是吴老板,睡眼惺忪,脑门儿带汗,满脸赔笑,弯腰作揖:“陈小姐,真对不住啊!我进站到月台上接您去啦,唉,失之交臂!我在里边等,您在外边等,反而没接着……”

徐伯贤已从办公室走过来:“不谈这个啦。”

陈玉英说:“谈一句也好。我是‘打的’来的,车还在楼下等着呢,一会儿你付钱!”

吴老板一拍胸脯:“当然!”

徐伯贤板着脸:“吴老板,你欠陈小姐多少酬金?”

“帐结清啦!两不欠。”

徐伯贤亮出陈玉英的那张合同来:“姓吴的,你看看,酬金两万五。这合同上是不是你签的字、盖的章?”

吴老板慌了:“哎呀陈小姐!别人的都烧啦,你怎么还留着哇?这要落到税务局手里,罚起来可没完呐!”

陈玉英经过这趟走穴,练得有点泼辣了,指着吴老板大声嚷:“本来就没完嘛!你甭拿税务局吓唬我。把两万块钱酬金拿出来!交所得税是我的事儿。”

“徐经理,”吴老板又转过脸来诉委屈,“不是我吴胖子不执行合同,这趟走穴呀,只因为台柱子金枝小姐打了退堂鼓,我姓吴的亏了血本儿啦!”

徐伯贤冷笑一声:“这话你说不着。金枝又不是半路拆台。她不去,你可以另请高明。请不着摇钱树,你也甭去嘛。没有生意眼,就甭吃这碗饭!既然你拉起班子上路啦,那,赚多赚少,也不准克扣演员。”

吴老板知道惹不起徐伯贤,又埋怨陈玉英:“唉,小姐,咱俩有言在先,您的酬金还可以再商量嘛!怎么这一状就告到徐经理这儿了呐?”

“徐经理是介绍人!要不然我才不跟你去走穴呢。不往这儿告,难道你想上法院吗?”

吴老板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啊,上法院,您大歌星的名声也……”

徐伯贤打断他的话:“姓吴的,不必再磨牙啦。陈小姐的酬金现在就当面付清。否则,咱俩这儿也有一份合同,我就两张一块儿撕了!”

说着,他拿出另外一张合同来,跟陈玉英的合同摞在一起,做出要撕毁的样子。吴老板可没料到这一手。他多年剥削演员的“积蓄”,六位数的“血本”,全都投在徐伯贤新开发的几个项目里了,凭据也是几张未经“公证”(不起法律作用)的合同。为什么不经过公证处盖章备案呢?那原因吴胖子心里明白,不必细表。总之,他的命根儿攥在徐伯贤手里,彼此都用“仁义”二字互相约束。你若不仁,我也不义——这就是徐伯贤要将两份合同一块儿撕毁的“潜台词”。吴老板急得瞠目结舌,汗流满面。

徐承宗望着儿子,两眼放亮儿,不便说话,却是不由自主地又跷起了大拇指。

徐太太是开发公司管钱的主儿,权力不小。虽然吴老板对公司的几个开发项目投了资,但那已变成“死钱”,不能动用了;这位穴头每次组团外出,仍需公司资助若干“活钱”垫底儿,所以有求于她,她也能得到一笔红利做自己的“私房钱”。因此,刚才徐伯贤叫她打电话催吴胖子给陈玉英送钱来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惟恐把胖子“咔嚓”瘦了,她那份红利也随之变瘦;现在见丈夫使出“杀手锏”,她才意识到应该“夫唱妇随”,便立刻“转变立场”,帮助丈夫敲鼓边儿了。

“胖子,伯贤的为人你也了解,他是说撕就撕呀,那你可就立马儿栽啦!”

徐伯贤像猫儿逮住了耗子,并不一口咬死,还要耍弄一会儿。“怎么样?我动动手指头,你就得后悔一万次!”说着就要撕合同。

吴胖子再也绷不住劲儿了,慌忙上前拦住,央求道:“大哥大哥,我认错儿啦!陈小姐我也服了你啦!有这位经理大哥保驾,您前途无量……”

陈玉英冷笑:“前途?拿钱吧!”

“是是,带来啦!”吴胖子从皮包里取出两沓百元面额的大钞交给陈玉英,心疼肝痛地嘟哝着,“一沓子整一万。两万块,分文不少!刚才大哥打电话叫我带着钱来,我就知道今儿个非放血不结……”

“放血?你是吸我们演员的血!”

吴老板掏手绢擦汗:“爱咋说咋说吧。陈小姐,您那份儿合同……”

陈玉英从徐伯贤手里要回那张合同,撕成两半,扔给吴老板,“还给你,留着当手纸用吧!”回头一笑,小声告诉徐太太,“跟着他们去走穴,我也学会了说粗话。”

陈玉英起身告辞。吴胖子悻悻地说:“小姐,咱俩的帐彻底清啦!”

“还有一笔——下楼去给我交出租车费!”

她这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徐承宗笑得最开心,又跷起大拇指来:“高!陈小姐赛过阿庆嫂啦——滴水不漏!”

吴老板起身,哭笑不得:“天呐!谁要娶了你陈小姐,准能发财!”

徐伯贤拦住吴老板:“你别走,我还有事儿。”

“好好,”吴老板掏出一张钞票交给陈玉英,“车费五十元,够不够的就是它啦。”陈玉英满不在乎地接了钞票,冲大家一笑,“拜拜!”扭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