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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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家的生活是以老爺子為中心安排的。除非極深入金家大院的人,外人體會不出這一層。大多數人都被彌漫在四合院裏的融融親情所陶醉。這感受當然是沒錯的,可他們應該更進一步地了解,這融融親情的中心,是老人。比如燜飯,金家的飯永遠燜得爛爛的。不是全家老少都愛吃爛飯,是為了老爺子鬆動的牙。比如做點好吃的,絕對緊著老爺子的胃口做。對於中國人特別是北京人來說,這非但沒有什麽不正常,而且簡直是題中應有之義。不過,為了維著老爺子的心氣兒,四合院的小字輩們也夠傷腦筋的了。最常用的法子隻有一個字:瞞。對於金家的晚輩來說,“瞞”的意識可謂“溶化在血液中”了。譬如周仁,明明剛剛在西屋吵完,見了楊媽,還得說“沒什麽呀”。其實即便楊媽發現了什麽,見了老爺子,也是這句:“沒什麽呀”。

問題就出現在這裏了。張全義坦率是坦率了,痛快是痛快了,可他突然發現,自己又好像沒怎麽著。他想了想,終於明白是怎麽回事兒了——老爺子這個坎兒,壓根兒還沒過哪!

當天晚飯以後,全義到北房裏間取東西,被金一趟叫住了。

“全義,今兒中午,你們在西屋嚷嚷什麽哪?”

“沒什麽呀。”全義也是這麽一句。

金一趟說:“不是為了我的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爭競起來了吧?”

“不是不是。”全義忙說,“我們都理解您。您不容易。”

金一趟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們都是孝順兒女,知情知理。一家老小,過日子圖什麽?圖個心裏舒坦。將就忍讓就是‘順氣丸’,手足相親就是‘打不散’……居家過日的,少不了備這些家常藥。”

張全義道:“我們真地沒嚷嚷什麽,就是說話嗓門兒大了點兒。”

“那就好。”金一趟點點頭,又說:“全義,我找你,還是為了那檔子事兒,翠花死啦,可對她兒子,我還抱著點兒念想,你還得幫我察訪著……唉,人老了,不像年輕時,拿得起,放得下。那些老事兒呀,總是在腦子裏轉來轉去,不了結,好像都不能踏踏實實地去聽蛐蛐叫……要說這個送磁帶來的人,也有點功啊!好歹能讓你知道這世界上還有人知道翠花的下落,那,就有點子希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