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情

第二十七章 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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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母亲,经过一阵巨痛之后,接来了一个新的生命到人间,从而感到欣慰,感到欢快,感到充实,感到轻松。这时候的康大东,正是这样一种心境。

会议已经散了,康大东随着人流,缓缓地走出会场。刚才,向群代表矿务局党委,在会上正式宣布了金龙口煤矿新的领导班子的名单。李小丁任矿长,杨涛任党委书记,老班子成员中,李副矿长留任了,依然是总工程师兼副矿长。康大东和黎焕之,干干脆脆地退下来,连调研员也没有做了。这次老局长陪向群到矿里来,主要就是做这样一件事。

黎焕之代表退下来的老的领导成员,在会上讲了话。还是他那个腔调,还是他那个作风,痛痛快快,干干脆脆,没有半点含糊,赢得了与会人员热烈的掌声。末了,他大声地宣布:

“下面,就是我个人的一点态度了。土改的时候,我是我们黎河湾的一个村长。有句老话,叫落叶归根。明天,我将仍然回到生我养我的黎河湾去,不当村长,去当一个村民,下一次,我到金龙口来,就是来探亲访友了!你们可不要装着不认识我呵!哈哈……”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大家的心里都热乎乎的。康大东的心里也很热。还是这个老黎干脆,这个老黎痛快。这时候他的心里,果真没有一点踌躇吗?告别这片消耗了他二十多年生命的光和热的土地,他果真没有一点依恋吗?

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夜空,瓦蓝一片,东西南北中,都缀满了星星。月亮,还躲在什么地方,没有出来。那数不清的星星,谁也不服谁,都在炫耀自己,都在争着闪耀自己身上的光芒。

送老局长和向群到招待所以后,康大东往自己的家里走来。下了一节坡,正要跨过水泥马路,拐上往自家去的一条小路时,有人在轻轻地喊他:“大东。”

他当然听出来了,那是她,是杨亚玲。

他朝她走去。心里,不象刚才那样坦然了,不象刚才那样轻松了,又怦怦乱跳起来,又局促不安起来。

一个难题,等着他去回答。

昨天晚上,黎黎领着方萌,回到了他和薇薇的住处。这两半“家”凑到一起了。一个没有准备的,至少是康大东没有思想准备的家庭会议,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了。康大东,一下子受到了各种感情的包围。方萌,痛心地向他认错,求他“谅解自己”。黎黎,要求他“顾及女儿们的面子”,照顾“后辈人的感情”,丝毫不能有别的想法,只能和妈妈复婚。连平日支持自己的薇薇,这时也改口了,转变立场了。

“爸,你就要退下来了,不致于使自己生活太孤独,你就和妈妈复婚吧!”

康大东痛苦地吸着烟,一支接一支。一时间,房子里烟雾腾腾。

“我们都五十多岁了,让我们一起过完这最后的年头吧!”方萌,再一次地求他。他的脑子里在激烈地斗争着,在进行痛苦的抉择。人世间,多少美好的感情,常常只能遗憾地留在心间,不能奉献给自己想奉献的人呵!在中国这块封建思想意识延续了几千年的古老的土地上,谁的身上能那么轻松,能没有任何顾虑,能不受任何干扰地去干自己想干的事呢?婚姻,青年们不能完全自主,老、中年人就更艰难了。在女儿们感情的左右下,在方萌可怜的恳求下,康大东不知道吸完了多少支烟以后,终于痛苦地答应了他并不情愿答应的女儿们和方萌的恳求。

现在,他和杨亚玲在这条水泥马路上,默默地走着。心胸里,浪头撞击。他真不知自己该如何来回答她,也真不知道她会问自己什么样的话。她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昨天晚上的事了?如果知道自己已经作出了这样的选择,她心里会怎么样想呢?她会恨自己吗?会的,一定会的。她能体谅自己心里的难处吗?真希望她能够体谅自己呵!

公路上,不时有人朝他们迎面走来,擦身而过。许多人都向他和她打着招呼。要是往常,他会热情地回答每一个和他打招呼的人,关心地问候别人几句。今天,却不是这样了,不论谁向他打招呼,不管其熟悉的程度如何,平时的关系如何,他都是那样木然地朝对方点点头,没有和谁说一句话。

杨亚玲,就默默地走在他的身边,和他相隔不到两尺远。她落地的脚步声,甚至连粗重的呼吸声,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她,却没有开口和他说话。也许,她心里很苦闷,心里很烦乱,不知从哪里说起吧。

“大东,我等你一句话呵!”杨亚玲终于说话了,说的是那样一句没头没尾的,然而康大东却能多少品味出其中含意的话。

怎么回答她呢?照直说吧,不能再瞒着她了。那样,会使她更加痛苦,使她的心灵更加受折磨呵!如实说出来,对她的刺激也太大了呵!

他思索了一阵,这样说:“亚玲,让我们相互把对方的美好的感情,深深地收藏在自己的心里吧!”

“大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听得出,走在自己身边的杨亚玲的心在嘣嘣乱跳着。

“我知道,我给你的这句话,是会使你痛苦的。但是,我……唉!理解我吧!亚玲!”

杨亚玲踉踉跄跄地走了,也许,她已经听到一点什么了。今天晚上,开完会后,她是特意在那条水泥马路边等着他。她想当面问问他,落实一下听来的这点消息是否确切。如今,已经证实了。一切,她都明白了。在她和她之间,自己终于成了一个失败者。可怜呵!这个应该获胜的人,竟然失败了。生活呵,你公平吗?

康大东站在原地,感情复杂地望着杨亚玲的身影在夜幕下消失。他的心如刀绞。他真想追上去,再和她说点什么话。可是,自己还能和她说点什么话呢?

一阵山风,摇晃着公路旁边的落了叶的苦楝树。康大东木然地站在一株苦楝树下,任刺骨的寒风掀动着他的头发,舔着他的脸颊……

康大东痴呆地在公路旁立了一阵,便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家里走来了。

矿山的夜,是沸腾的。那高高的井架,耸立在晴朗的夜空里。点缀着明星的瓦蓝色的天幕,把井架衬映得神秘而迷离。架顶上的天轮,负着装满煤炭的矿车箱,在兴冲冲地转动着。电机车道上,拖着一节一节煤车箱的电机车不时驶过,发出“呼隆、呼隆”的响声。车头上的电源棒在电源线上滚动,冷不丁地溅开一丛丛耀眼的蓝色的火花。矿区火车道上,猛然间闯进来一个庞然大物,“呜——”的一声猛吼,把夜的山岭都震动了。它兴奋地向人们报告,又一列满载乌金墨玉的火车,要出矿了……

矿山的夜是沸腾的,矿工的夜也是沸腾的。上零点班的工人们,已经来到井口进班室,做进班前的准备工作了。而做下午四点班的工人,开始从井巷里出来,带一身煤尘汗渍,拥进井口澡堂,将痛痛快快地洗上一个热水澡,冲洗去一天的疲劳,然后,钻进被窝,做上一个香甜甜的梦……

今夜康大东无心欣赏这矿山的夜景,也无心去井口看看进班和出班的工人,他的心,沉浸在对杨亚玲的一片歉意之中。走到家门前时,他还没有举手敲门,门却先打开了。

为他开门的不是薇薇,而是薇薇她妈。

“会散了好久了,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方萌关切地、温柔地问道。

康大东沉默不语。

“准是送老局长到招待所后,在那里闲谈去了。”方萌自己回答自己。

康大东径直走进自己的卧室里。他刚点燃一支烟,方萌就给他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上面,压着两个荷包蛋。

“趁热吃了吧。”

康大东摆摆手。

“不饿?”

康大东点点头。

“时候这么晚了,哪有不饿的?不然,你把这两个蛋吃了。”

康大东只好把面条接过来。

“薇薇呢?”康大东问。

“睡了。”

“这两天,她好象有心事。那天在医院,把杨涛顶到了墙上,使杨涛下不了台。他们之间,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我问了她半天。她气呼呼的,说是准备一辈子独身!”

“是吗?杨涛不是说,她亲口对他讲,他们准备结婚了吗?”

“那是赌气的呀!”

康大东明白了,女儿在和谁赌气,女儿在闹单相思呵!

“你,慢慢开导开导她吧!在终身大事上一定要慎重,千万不能赌气呵!”康大东说出这几句话来,自己把自己的心又刺痛了。方萌站在他身边,在催他快把蛋吃了,不然会冷了。

康大东搛了一个鸡蛋放进嘴里,真不知道这鸡蛋是个什么滋味。

“砰!砰!”外面,有人敲门了。这么晚了,是谁?

方萌快步走过去,把门拉开了。

站在门外的,是李小丁和山妹。

“呵,是李矿长,快请进,请进!”方萌满面笑容,热情地说。

“老书记还没有睡吧?”

“没,没有,刚回来哩!”

说话间,康大东走到门前来了。他对李小丁和山妹招招手,说:“快进来呀!”

李小丁和山妹走进屋来了。

“这么晚了,还往这里跑,什么事呀?”康大东开门见山地问。

“我们想请老书记做我们的主婚人。”李小丁脸红红地说。山妹羞怯地一笑,低下了头。

“好呵!你们什么时候办喜事?”

“原想再过半个月,到春节的时候再办。后来,看到老矿长就要搬回老家去住了,我们想趁他还没有走的时候,请你和他,做我们的主婚人。刚才我们到他家里,他原想明天就回村,我们要求他推迟一天,他答应了。这样,我们想明天就把事办了。”

“唔。”康大东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说,“你们能不能再推迟几天?老黎那里,我去说。”

“老书记,你还有什么想法?”

“乡哥儿还没有安顿好,昨天,我已和工会的同志商量了,准备从乡哥儿的亲戚中,雇请一个合适的人,长年护理他。这件事,恐怕至少也要十天、八天才能办好。”

“老书记,如果光是这件事,我们想过了,也安排妥了。”李小丁说。

“你们怎么安排?”

“山妹,你对老书记讲讲。”

李小丁看了山妹一眼,催她对老书记说说自己的想法,山妹的脸更红了,好一阵,她才呐呐地说:“乡哥儿是为矿上的工作负伤致残的,矿上,是为给乡哥儿找个护理的人,找个生活的伴,才招收我进矿的。我请求矿上领导,还是把护理乡哥儿的工作,交给我,我愿护理他一辈子。”

“怎么,你们……”

“我们商量,让山妹带着乡哥儿,到我们这个新家庭里来。让乡哥儿,成为我们新家庭里的一员。”

“这……”康大东怔住了。方萌也怔住了。山妹要带着曾是自己“丈夫”的乡哥儿和李小丁结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举动呢?自从山妹要与乡哥儿离婚的消息传出去后,矿里的干部、工人和家属都在议论,就象山妹当初进矿和乡哥儿结婚时一样,七七八八的议论声,充塞了矿山的每一个角落。“矿上领导的眼睛瞎了,把一个害人精吹捧成大模范啦!”“心灵美、心灵美。这一下,你们可看到她的美心灵了吧!”“……”当时,听到这样一些议论,康大东的心里真是难受呵!现今,他不由得睁着眼睛,久久地望着面前这个山乡姑娘。呵,这一回,康大东真正看到了她心灵深处的美的闪光。谁还能说她的心灵不美呢?

“我和乡哥儿一起过了半年多了,他不是我的男人,却是我的好哥哥呵!离婚,是他主动提出的。我们和他讲了,他也愿意和我们一起过。老书记,你就答应我们吧!”

康大东激动地向山妹伸出手去:“好,祝贺你们!应该为你正名,你是真正的心灵美姑娘!”

康大东很兴奋,掏出一支“带把”的郴州牌香烟,递给李小丁:“来一支。”

李小丁将烟接过来了。接着,“嗤”的一声,一根火柴划燃了。康大东和李小丁含着烟卷,同时向火团凑过去,脸对脸,嘴对嘴,烟对烟……

一早,黎焕之住舍前面的地坪里,就站满了人。干部、工人、家属,男人、女人、小孩。他们都是来为这位老矿长送行的。

一样一样的家当,全搬上车了。二十四年前,黎焕之从那个山村把家搬到这个矿上来的时候,也是这套家具。这是他和老伴结婚的时候,老岳父母给女儿的嫁妆呵,一套式样古老的、湘中山区农家的家具。现今,重新油漆了一次,虽然样子古老,却也光亮照人。

送行的人越来越多,而被送的人却不见了。他,哪里去了呢?

也许,他到火烧桥煤仓去了吧?那座高似七层楼房的煤仓。是当年他当副矿长的时候,率领一批人,土法上马,建起来的呵!修煤仓的时候,他卷着铺盖睡在工地,二十四个日日夜夜没有回家,他的一只大拇指,就是在那里丢掉的呵!这煤仓上,洒有他的汗,留下了他的血呵!人非草木。他将要离别自己摸爬滚打了二十四年的这座矿山了,他能不到这些地方再看上几眼吧?

煤仓,是煤矿的咽喉。煤从井下提上来以后,用电机车运到这里,通过筛选,分类,装上火车,送到祖国需要的地方去。不错,这时候,黎焕之果真站在煤仓上,望着一列火车,满载着金龙口生产的煤炭,徐徐从煤仓下开出。他举着手,送别这列远行的火车。

离开煤仓,他来到了桃子山的井架下。桃子山矿井,曾是金龙口煤矿的主力工区,后来,山枫岭建成后,它才退居到第二位。这座井架是全矿务局最早竖立的钢铁井架。这是他在这里当工区主任时,亲自参加竖起来的呵!

他一步一步地、沿着井架上的钢铁梯子朝上攀登。每登上去一步,他都停下来,举头看一看。终于,他登到了架顶上。他一手扶着钢铁栏杆,一手插腰,昂首挺胸,眺视着这矿区大地。这运输线、生活区、机修厂……矿区里的一切,全部收在他的眼底了。别了,这片自己洒过汗,流过血的土地,新的一辈人,将在这里,描绘出一幅更新的图画呵!

架顶上,风很大。眼下已是一年中最严寒的季节,寒风削在脸上,肉皮发痛呵!然而,他却全然没有感觉到这些。他心里有一团火。他不觉得寒冷。

从井架上下来,他又到了医院,看望了住院的病人。有些,和他曾在一个矿井里干过,是工友;有些,和他曾在一个疗养院休养过,是病友;有些,曾经被自己严厉地训斥过,但后来,他们成了知己,要道别;有些由于自己工作上的过错,受过委屈,要道歉……

他从医院到井口进班室,从井口进班室到职工食堂,从职工食堂又转家属住舍区。他一一向老朋友、新相识告别,他终于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辆载着他的家当,他的家人的汽车边。

大家一齐朝他围了过去,各人用各人的言语,各人用各人的方式表达心里的感情。气氛是那样亲切,却又夹着一种依恋难舍的压抑之情。

康大东走过去,默默地握着他的手,几十年的老搭档了,此刻各自的心里,该有多少话要说呵。然而,此刻,足有半分钟,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握着手。方萌很有分寸地跟在康大东身边,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还是黎焕之开朗些。他看了一眼康大东身边的方萌,心里格登地动了一下。这几天传出的消息,他也听到了,康大东将和方萌复婚。眼前的这一幕,证实了这一传闻的准确性。过去,他是讨厌这个方萌的,是反对康大东和她复婚的,他坚决支持康大东和杨亚玲结婚。现在,他知道自己的这些“反对”和“支持”,都是多余的了。他只好顺水推舟,这样开了口:“老康,现今的青年人,兴个旅行结婚。我看,你和方萌,也学时髦一点,来个旅行复婚吧!不要往上海、北京、广州那些大城市跑,旅行到我们村里来吧。我在我修复好的农舍里接待你们!”

康大东的眼眶湿润了,说不清这润湿他眼眶的泪水里到底含着什么样的内容。

看到康大东的眼圈儿红了,黎焕之的话音哽咽了。这个开朗、豪放的汉子,也动了情绪。

杨亚玲也来了。她没有挤到黎焕之面前来,躲在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左右不离康大东的方萌,她看到了,黎焕之对康大东的话,她也听到了。她的心里,在滴血呵!

薇薇和黎黎也来了。从儿时起,姐妹俩就得到过黎焕之的关怀,得到过黎焕之老伴的温情。多少假日,姐妹俩是在黎伯伯家里度过的呵!尤其是父母离婚以后,黎妈妈更是象她们的亲妈妈一样地爱护着她们,体贴着她们。如今,这位慈祥的伯母,这个风趣、幽默的伯伯,要离开矿山,回他们的山村去了。黎黎和薇薇的心里,好象塞满了铅块一样,沉得很,闷得很。

新任党委书记杨涛,满面春风,得意地活跃地出现在人群中间。他热情地向老矿长握手。道别的话,说得既恭维,又不肉麻,很有分寸。当事人听了舒服,旁观者又不觉得别扭。

突然,挤挤拥拥的人群里闪动了,渐渐地让出一条路来了。这时人们的目光,一齐向那个让出一条路的地方望去。只见刚刚结婚的山妹和李小丁,推着坐在残废人车上的乡哥儿——他们这个新家庭里的另一个成员,来到了老矿长黎焕之面前。

黎焕之急步上前,和乡哥儿、山妹、李小丁一一握手。这时,杨涛也凑近过来了。他向李小丁和山妹祝贺,又用很贴切的话,赞扬和宽慰乡哥儿。一切都是那样自然,那样适度。

黎焕之看了看身边的康大东,对新任党委书记和新任矿长,对这两个年轻的干部说:“我和老康,交班给你们了。我们这一辈,是人生的尾声了。而你们,则是太阳刚刚出山啦!好好翻开你们人生和事业的新的一页吧,翻开矿山建设的新的一页吧!老康,你说呢?”

康大东赞许地点点头,伸出手去,和李小丁、杨涛热烈地握手。

这辆黄河牌大卡车,开始发动了。黎焕之再一次朝大家挥挥手,然后打开车门,登上了驾驶室。

汽车终于开动了,载着这个当年的老村长,现今退休的老矿长,载着他的家当和家人,沿着当年他靠两条腿走进来的那条路——路,还是那一条,只不过是由一条简易公路变成了沥青面公路了——走了,回到生他养他的那个山村里去了。

汽车,渐渐消失在那片朦胧的远山……

一九八四年十月十三日——十一月十九日

草成于涟邵矿务局

一九八五年三月修改于安化县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