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亚比利国使团是从水路返回的。六条豪华巨大的帆船排成一列,浩浩****地行驶在微波粼粼的江河中。这些帆船很显然是为了突出某种寓意,而忽略了船的实际功用,将船只打扮得臃肿不堪,在航程中显得笨重迟钝与蹒跚。
阿鲁弗尼也在最后的那只船上,从上船开始,他就一直呆在甲板下面的那个房间里。与其说是一个房间,倒不如直接说是一个填充多余的东西的仓库。仓库是低矮狭隘的,这仓库又是在水平面以下,阴暗之中觉得倍感潮湿,清晨醒来身上湿粘粘的,仿佛是在夜里被人泼了盆凉水。这样的地方住着二十来个和阿鲁弗尼一样的人,或曰奴隶。醒来到睡前,每个奴隶都挤着坐在一起。船外的水涛声清晰地传入耳朵,船舱里无声寂静,偶尔会有一两声嘶哑揪心的咳嗽以及衣服于衣服之间摩擦而发出的悉索声,他们似乎正是为了聆听那低沉而又绝望的水声。凭借甲板缝隙中洒斜的细长而微弱的光线,总是能将船舱里的情形看个大概,奴隶们麻木的表情,死沉死沉。舱门没锁,但没有一个人出去,因为他们都清楚外面也许会有一个醉熏熏的不经意经过的侍卫,见到奴隶都是呜啦嗦哇地叫着挥舞着刀剑将他们赶回原处;也没有人站起来把门敞得开些,舱里的空气够用了。舱里时常会闯进些个邋遢的水手,那是某个操作船只运行的奴隶又心力衰竭而死去了,水手们便是来拉几个奴隶补充劳动力的。
阿鲁弗尼晕船了。船只破浪而行时的一个起伏颠簸,或是顺风倒风扰乱了原有的前进节奏的忽快忽慢,都让他的胃一阵翻腾,肚子里的**随之涌到嘴里,倾泻而出。连胃里的那些微黄枯涩的**都吐出来了,也就没什么东西可以吐了,剩下的只有身体里的某些器官忍受着本能的抽搐和**。阿鲁弗尼再也没有任何胃口吃东西了。每个奴隶每天可以得到两碗清汤,早上晚上各一碗。那些个清汤不过是碗里盛着过半的清水,清水里面沉淀着几粒小米,称之为“粥”。
晕船的奴隶不止阿鲁弗尼一个。船舱里的汗臭味脚臭味体臭味搀杂在一起让人头晕的气味逐渐被排泄物呕吐物的气味掩盖住了,臭不可闻。很快的,阿鲁弗尼的鼻子适应了这环境中的气味,说是习惯,更确切地说,是他的鼻子失去了分辨气味的功能,不再闻到臭味。他吸进来的是闷热闷热的空气,呼出去的也是闷热闷热的空气,慢慢地他感觉到是困在一个火炉中,他自己本身也变成了一个火炉。他开始虚脱。
身边的,不,是船舱里的奴隶一个个倒下,阿鲁弗尼也即将撑不下去之时,船队抵达了目的地。
船身一个震**,碰到了岸。岸上传来的欢呼与礼炮声清晰地传到了甲板下的船舱里。正当船舱里的某些奴隶精神为之一振,动作缓慢而不失雀跃地站起来,庆幸不必再忍受如此糟糕的航程时,一个有着丰富经验的看上去很老的中年奴隶告诉大家,奴隶们是无法享受这等欢迎的,面带菜色惨白如鬼衣着破烂的奴隶的出现只会破坏欢迎仪式的气氛。
果不其然,那个奴隶的话还没说完,船舱的门“砰”地一声关上,接着隔着门板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音——船舱的门被锁上了。
岸上的载歌载雾声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锁被打开,门也被一脚踹开了。一个侍卫捂着鼻子,带着浓重鼻音含混不清却绝对带着厉声高叫:“出来出来!一个一个紧跟着出来……谁叫你走这么快的?看你的精神还不错嘛,你!你、你、还有你,去提水把这船舱清理干净,要是呆会儿还闻到臭味,老子直接把你们扔下河喂鱼!还不快去……跟紧,跟紧……”阿鲁弗尼站起来一阵摇晃,几乎摔倒,被旁边的一个奴隶扶住了。那个奴隶也几近虚脱无力,扶着阿鲁弗尼的手颤抖不已,身体也是紧紧地贴在阿鲁弗尼的身上。两个人就这么相互扶持地走出舱门。
此刻的天气不怎么好,笼罩着江面的乌云在上空不停地变幻着翻涌着,呈现灰蒙蒙的一片。一行奴隶被驱赶到宽大的甲板上,迎面吹来一阵江风,一个个干瘪的身体摇摇欲坠——奴隶们很有默契地三三两两紧靠在一起抵抗着江风。
先前的那个侍卫高屋建瓴趾高气扬地挥舞了几下手中的皮鞭,然后开始训话:“相比其他船只上的奴隶而言,你们很幸运。你们来到沙亚比利帝国唯一要做的就是侍奉尊贵的主神多不达,奉守神殿的规矩就是你们向多不达大人表示最无私的奉献的最好方式。作为神的仆人,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跳到河里洗干净你们这身污秽,”侍卫扬鞭指着甲板另一边随意堆积在那里的衣物,“然后穿上神殿的衣服——还不快去洗!”
奴隶们用最快是速度扒光自己身上的破布,赤条条地走到甲板的边缘,咚地跳下去。阿鲁弗尼强打着精神在水位比较浅的地方用力搓揉着结着一层污垢的身体。侍卫又高喊一声,“再不上来,你们就不必上来了”,奴隶们陆陆续续地踩着绳梯爬上甲板,湿漉漉的身体也顾不上擦拭就套进神殿的衣服——代表着神殿奴隶的衣服,然后自觉地站好在侍卫的面前。
原本虚弱的身体几经折腾,更加疲累得要命,然而他们还必须得步行到距码头有一大段路程、坐落在城中最繁华地段的神殿。侍卫满意地点点头后,一个侍卫和一大队奴隶组成的队伍颓废地开往神殿。
又见到主神多不达大人了。沙亚比利帝国的多不达祥和地坐在神殿里布置得最为庄严的地方,面露微笑地等待着前来侍奉他的奴隶队伍经过。
多不达的雕像是一尘不染的,即使不用擦拭也都光亮照人,尤其是他足裸的部位更被匍匐在他脚下的糊里糊涂就奉献出所有虔诚所有恭敬的人类吻得跟镜子似的明亮。任何一个物体经过它面前,都会映照出被曲扭得变态的影子。
在这里,阿鲁弗尼的任务不是拿着抹布往多不达的身上甩。神殿的司职人员除了对他这个曾诅咒过神却又被神原谅的“奇洛人”表现出应有的好奇之外,他们似乎更乐意替主神施舍他们怜悯,特意安排了阿鲁弗尼一个轻松的活——打扫多不达雕像所在的殿堂,还为此把原来执行这项工作的奴隶给调走了。主殿堂的地面和墙壁必须保持绝对的干净,因为没有一个人类能忍受得了他们的主神是居住在一个糟糕的环境中,尽管这个主神只是一具不会出言抱怨的雕塑。
阿鲁弗尼每天晚上都是睡在那个永远咧着嘴巴傻笑的主神雕像旁边,他无法忍受拥挤的奴隶睡房里回响着的不协调的呼噜声,他更加厌恶人多的地方自然散发出的让他感觉像是粘稠的肮脏的**般的空气。对于那个被人类称做主神的家伙,阿鲁弗尼始终有着极度的憎恨和满腔的愤怒,当这些积聚到顶点,想毁灭某个东西却又找不到发泄的对象时,过度的负荷使他身心俱疲,心力交瘁,便产生了一种趋向于麻木的平和,于是他能倚靠着多不达的塑像安然地睡去。
通过神殿屋顶圆形的风雨天窗,天空零星星光洒泻在平静多不达身上以及已经睡着得阿鲁弗尼的脸庞上。闭着眼睛的阿鲁弗尼的脸部乃至整个身体都散发着类似金属般的光泽,与多不达的神情竟有一种接近于本质上的相似。
朦朦胧胧中,阿鲁弗尼被一阵纷踏的脚步声弄醒了。尽管这阵脚步声很轻,几乎是低不可闻,但他还是像一只预知外来生物侵犯自己巢穴的动物般立刻有所警觉。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似乎看见有几个绰约的人影在黑魆魆的夜晚中游移——他们手中没掌灯。
微微转了个身,阿鲁弗尼继续睡去了。但不久,他的脚就被一个东西压了一下,耳边传来一声低喝:“谁!”他蓦然惊醒,睡意一刹那全然不见。他揉揉眼睛站起来,可毕竟腿脚有些虚福几乎在他站起来的同一瞬间,他的手被其他的手给扭在身后了,几个不明人物另一些手按在他的肩膀,紧紧地锁他几乎所有可以活动的关节,动弹不得。还有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阿鲁弗尼的骨骼快被拆散了。
紧接着,阿鲁弗尼听到了一声短促刺耳声,那是刀剑出鞘时刀身与鞘壳摩擦产生的声音。那柄在黑暗中发散着寒芒的兵刃架在他的脖子上,一阵凉意迅速扩散到全身,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你干什么?神殿之中不可杀生!”一个声音严厉地呵斥道,他的声音很轻。
那柄刀悻悻地收了回去。“那把他打昏过去吧队长?”
“属下以为我们可以借助他的,队长,”另一个声音说,“毕竟这个奴隶比我们都熟悉神殿的情况。”
那个队长好象同意了。“不要出声!只要发出一点声响我们就杀了你。”锁住阿鲁弗尼的那些手松开了,但他们依然有着很深戒备,动作非常缓慢。
阿鲁弗尼终于重获自由,他扭扭脖子甩甩胳膊放松身体。
“说!沙亚比利皇朝存放在神殿里的东西在那里?”这是那个队长的声音。
阿鲁弗尼拨开了前面的那个人体,然后在他们的虎视耽耽与期待的目光中朝一个方向走去。踮起脚尖,伸手点亮了柱子上的那盏油灯。
阿鲁弗尼看到了这伙人竟有十几人之多,他们全都穿着同样的紧身黑衣,面带黑巾罩,仅露出眼睛以上的部分。差不多的高大,同样硕壮的身体包裹在黑衣中突显着胸肌,纹理清楚,分不出谁是谁。
微弱的灯光还不足以使人难以适应地闭上眼睛或是拿手遮挡光线,但阿鲁弗尼这个出乎意料的举动在那些人中引起了一阵**。一个黑衣人下意识地拔刀砍向阿鲁弗尼,却被另一个黑衣人给拉住了。
“等一下!”从唯一可以分辨的声音听,这个不让砍阿鲁弗尼的黑衣人好象是队长,他来到阿鲁弗尼面前,“他是帝国送来沙亚比利的那个奇洛人。”队长拉下脸上的黑布,对阿鲁弗尼说,“我是奥斯格特帝国谴派到沙亚比利完成一项机密任务的禁军千夫长——你原本也是帝国的一员——你愿意帮助我们完成任务吗?”
阿鲁弗尼对着这张陌生的脸,点点头。
“好极了!”队长说,“那你知道沙亚比利皇室派军队护送到神殿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吗?”
阿鲁弗尼不解其意,摇摇头。
“不可能没有的!”另一个蒙着脸的人有些焦急地说,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起来。“根据我们这些天的调查,那个玉盒根本不在沙亚比利的皇宫之内,而沙亚比利皇室一向有把重要东西存放在神殿的习惯,怎么可能会不在神殿呢?”
“你先不要着急,韦德。那个东西在沙亚比利已将近三百来年,他不过是和我们同时来到沙亚比利的,怎么会知道东西具体放在哪里呢。”队长安抚下焦急的黑衣人们,转而继续问阿鲁弗尼,“两天前沙亚比利皇帝曾派军队又护送一件东西来神殿,你看到他们把东西放到哪里了吗——也许那些东西就放在一起。”
阿鲁弗尼从没看到任何军人进入过神殿,更别说是一支军队开入神殿了。他唯一看到什么把什么东西放在神殿的,也就是那些前来膜拜主神的人类捐献给神殿的金银珠宝,他肯定黑衣人说得不是这些。于是他伸手指向多不达雕像的头部。
多不达雕像有四人那么高,光滑的外表没有任何可以供给踏足攀爬的可能,所以尽管阿鲁弗尼很多次要爬到雕像上面看看,却也只能一次一次地滑下来。现在他也只能让了另一个人代替自己爬上多不达的头顶了。
那群黑衣人很显然是相信阿鲁弗尼的话的,队长对着某个黑衣人微微一点头,那人立刻受命腾空而起,上升到一定高度脚尖轻点一下多不达的身体,如此几次,就轻巧地站在了多不达的头顶。那人在上面捣腾了几下,又翻身而下。
事情的结果也是出于阿鲁弗尼预料的,跳下来的黑衣人手里提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盒子,他脸上的黑布也已扯下,面呈欣喜之色。那黑衣人快步地来到队长的面前,激动地举起那个盒子:“队长,找到啦!沙亚比利皇帝果然把这东西存放在主神上面,上面还有其他的很多东西呢。”
“太好了!实在太好了!”包括队长在内的所有黑衣人都激动得无以复加,情绪稍稍平复下来了一点,队长下达了命令:“立刻撤退,回国复命!”他接着看了一眼阿鲁弗尼,“把他也带走。”
那个名叫韦德的黑衣人稍一犹豫,建议道:“队长,我们身负重任不能有任何的差错,带个毫无用处的奴隶等于多了一个累赘,岂不是……”“你说得不无道理,在回国在这段路程我们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只要沙亚比利一发现这么重要的东西丢失,就会立刻在整个沙亚比利国布下天罗地网,我们能否踏到祖国的土地上还是未知之数,不过对于一个有着奇异功能的奇洛人譬如能慑服万兽,说不定我们以后还会有借用他的地方。”队长说,“如果他一旦真的成为我们的累赘,我会毫不犹豫将这个累赘甩开的——我想艾里副统领会很高兴见到他的。”
韦德很显然是不明白队长的最后一句话:“队长……”“好了,回撤!”
队长果断地一声喝,所有的人都凝神不再说话,迅速地朝神殿外跑去。阿鲁弗尼也拥杂在黑衣人群体之中。
然而,就在要冲出神殿之时,跑在最前头的韦德却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猛然地被弹了回来。整个队伍为止一停滞。众人凝目看去,前面并没有什么东西阻隔住去路。韦德不相信地再度跑上去,结果依然被弹了回来,就像是撞上了一堵透明的玻璃墙。
队长的脸色变了,失声叫出来:“结界?该死!我们太大意了,竟然疏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们早该清楚,这么重要的东西不会这么容易到手的!”
“这该怎么办,队长?我们这里没有魔法师!”黑衣人们像迷失了方向的蚂蚁,不安地躁动起来。
“妈的,老子就不信打不开这个结界!”韦德不认命地拔刀砍向结界,没发出任何的声响,刀在半空中定住了。他的姿势甚是滑稽。
“没用的,”队长颓然地说道,“神殿的结界岂会这么容易就破了。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坐以待毙了。”
阿鲁弗尼走上前,伸手去摸那个结界。他很快就碰触到了一层略带弹性类似于橡胶的东西——如果忽略了视觉效果的话。但是这所谓的结界比起小精灵蕾拉娜的无形盾牌,实在是太脆弱了,简直就像是一个易破的汽泡。他的手微微一用力,就穿了过去,身体也随之迈了出去。
“你破了结界?你竟然这么容易就破去了神殿的结界?”所有的人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韦德难以置信地再次快速跑上去,他已经做好了撞上去的准备,结果却什么也没碰到,失去了重心地踉跄滚地。
队长也是惊愕地想要有所表示,却也只是振奋地对黑衣人们一挥手:“走!”
回程的路走得跟预料中的还要艰辛。
千夫长原来打算在还没惊动沙亚比利帝国之前多赶一些路,毕竟对他们这群把性命和荣誉赌在时间上的人来说,多走一步就预示着多一份成功的希望。可是在他们离开沙亚比利神殿的第三天,沙亚比利的正规军和地方军早已把整个帝国围个水泄不通,每经过一个人群密集的城镇,必会在道路中看到几个身穿军服、高度戒备的军人,环视人群中每张脸,试图把通缉榜文上的图象跟每个人比对一下。
他们这群人乔装成一队想从奥斯格特国贩卖来奴隶的商人,阿鲁弗尼也装扮成其中一个奴隶贩子——对一个十几人组成的贩卖奴隶的商人队伍而言,只贩卖阿鲁弗尼这一个奴隶会更招徕注目和猜忌的。遇到了前来盘问的守卫,他们就虚与委蛇地敷衍一翻,塞上几个银子打诨了过去。可他们还是小看了沙亚比利军人的能力以及责任心,一次查问中在伪造的商人执照上被一个士兵看出了破绽,接着他们一心想要结束盘查的迫切举动,以及与商人本性不符的不记血本地贿赂与讨好,更是让那些士兵大起疑心,最终致使原本的计划破产,还当场和纠察军队发生了混战。
尽管后来杀掉了那些士兵,还相当从容地撤离现场,但这起事件让他们放弃了继续乔装的打算。沙亚比利不计后果和代价地想要揪出他们的坚决,任何的心存侥幸都只能是自取灭亡、自己往敌人的刀刃上撞,更快地走向毁灭。于是他们很自然地避开了人多眼杂的地方,选择了在崇山峻岭中迂回接近奥斯格特帝国。虽然远了很多路程,却多了几分安全系数。
而阿鲁弗尼,则是整支行经队伍的累赘。队伍的行军速度和预想得要慢得多,致使千夫长大发脾气的最主要原因就是他阿鲁弗尼了。相比他们这群经过正规训练的帝国禁军成员,更是经过严格的筛选才选出来去完成这么重要任务的精英,无论是脚力耐力,还是体魄和毅力,都无不远远落后,成为这个队伍的负担。如果不是他能有效地恐吓住了深林里的那些猛兽,使它们尽管虎视耽耽却又不敢靠近;如果不是他意外破掉了神殿的结界,让千夫长对他的能力捉摸不清,考虑到以后还可能要借用到他的地方,早就把他这个不能分一点负担,只会扯他们后腿的家伙扔在荒山野林,自生自灭了罢。
昂贵的魔法卷轴地图上清楚地显示了他们的位置,以及跟奥斯格特帝国的距离。地图上线条分明的奥斯格特国界与代表他们现时位置的红点不过是一寸之隔,按照比例计算实地的距离,就意味着几天之后他们将再一次踏上故国的土地,选择最便利最快捷的方式或乘坐马车或顺水泛舟或干脆买一头驯服过的飞龙回到皇宫,然后凯旋的骑士们就可以从皇帝陛下的手中接过代表荣誉与功勋的勋章了。他们为这个唾手可得的荣耀激动不已。
精英们再度燃烧起来的**与亢奋直到前面的树林里钻出的几百个同样身手敏捷的沙亚比利士兵包围住他们才被瞬间回复的理智所取代。十几个禁军精英在这空旷的、除了后面那条小径再无退路的、地形只利彼不利己的山谷中被上百个武艺高强的敌军围困住,后面还有几十个魔法师摩拳擦掌随时准备给他们致命的一击——千夫长立刻明白,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说不定他们的行踪早在几天前就被敌人洞悉并在前面设好陷阱就等着他们钻进来!
精英们在瞬间撤出刀剑,训练有素地背对背迅速围成一个圈。手无寸铁身无斤力的阿鲁弗尼在局势僵硬后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和寻求庇护,自然地躲了在精英们围绕成的圈子里。
出于战略上的考虑还有某些顾虑,占有绝对优势的沙亚比利士兵并没有从一开始就采取极端的进攻措施。身经百战的沙亚比利军队指挥官深谙敌人的心理,连最简单的谈判手法都没用,只是施以强大的压力包裹住敌人,一点一点地瓦解他们耐力和信心。后面的魔法师很默契地配合着指挥官的策略,各种各样的攻击魔法不曾间断地飞向围成一团相互保护着的敌军,火球、冰柱、风刃……精英们相当准确地挡开了试探性干扰性的攻击小魔法,但面对数量众多的魔法弹,他们还是疲于奔命,手忙脚乱。在魔法师们魔力消耗的同时,他们的体力也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他们身上中的魔法弹越来越多了,越来越频繁了,只要某个战士稍有不慎被弹出了那个圈子,立时被围绕旁边的沙亚比利士兵绞杀当常夕阳西下,山顶的那一层缎带似的云朵被染成偏向血色的火红,余辉又随着时间的推移从云上抽身而去,整个天空快速地暗淡了下去。残留在上空不肯离去的灰蒙蒙的光亮终究还是褪去了,于是挂在半空的月亮轮廓愈加分明。天地间也随之被一层轻纱似的柔和月光给笼罩住,缠绕住,包裹祝十七人围成的圈子越来越小,最终变成四个人里面挤着一个阿鲁弗尼的小圆点。对包围在里面的人来说,这场战打得实在太辛苦了,每个人身上都伤痕累累,血液和着汗水将他们的体能以及提体内的**一并流出体外,他们口干舌躁,不时伸出舌头湿润一下嘴唇——他们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个动作。将近四五个时辰的高度精神凝聚已经将他们所有的精力消磨殆尽,心生烦躁,自暴自弃,已经不抱任何的希望。
千夫长满面尘灰,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从怀里掏出那个玉盒,嘶哑着嗓子高叫:“你们再动,我就把它毁了!”
沙亚比利方指挥官是一个脸色铁青的男人。他沉着地举手制止了魔法师和战士的攻击,他与千夫长对视着说:“如果再不交出你手上的东西,你们就和它一起消亡吧——只要这东西不回到奥斯格特,那奥斯格特就会一直对我国心存顾虑。”
“是吗?如果真是这样,你还会允许我们活到现在吗?”千夫长笑笑。他的精神好多了,“放弃你心中的幻想吧!我吉列卡早以骑士的尊严和荣誉向吾皇陛下起誓:吉列卡将会用生命消除奥斯格特帝国的隐患!”
指挥官的脸色更加铁青了。“……只要你交出那东西,我将代表沙亚比利帝国答应你提出的一切条件!”
“哈哈……”吉列卡又笑了,骄傲地、狂妄地大笑,“我把它拿出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毁灭它!”他提刀用尽全力砍向放在另一只手里的玉盒。
指挥官在吉列卡说话的时候就已凝神戒备,几乎在他有所动作的同时也冲上去,并在吉列卡毁坏玉盒之前砍下了他拿着玉盒的手臂——断臂在地上打了个滚,依旧牢牢地抓住玉盒——指挥官脚一挑,玉盒就拎在他手中了。“——杀!”一声大喊,沙亚比利猛然发动强烈的攻击,在最短的时间内干掉了所仅剩的四个的抵抗者。
韦德的身体中了一拳,向后飞了出去,变成一具尸体后又撞上了阿鲁弗尼的身体,阿鲁弗尼被这股冲力撞了个滚地,气血翻腾,张口吐出了一口鲜血,不,是一块血块。
指挥观先仔细查看了一下玉盒,确定它并无任何损伤之外,才冷冷地瞥一眼倒在地上的阿鲁弗尼,“无耻的叛徒,为你背叛神圣的沙亚比利帝国——去死吧,奇洛人!”对着阿鲁弗尼的脖子,手起刀落。
闪烁着寒光的刀的背后,是挂在天空的那轮圆月……初升的太阳并不很耀眼,阳光也像暖煦的和风那样轻柔,慢慢地蒸发了山间的水汽,一景一物便都清晰可见。阿鲁弗尼呻吟着醒来了。先前的撞击让他受到了严重的震**,直到现在仍头痛不已。他捧着脑袋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
不大的山谷里,之前的战争已把大部分的植被破坏殆尽,地上仅保存着的那些低矮小草东一撮西一撮地耷拉着挤成若干个小块,颈叶上已经干涸的血液把它们结集在一块,就像原本就不多头发的脑袋刚被雨水一冲后的颓败和不协调。地面上满散布着无数尸体,那已经称不上是尸体了,单是手手脚脚的肢体散乱地无序地洒满了整个昔时的战场,连一副堪称完整的躯体都找不到。几百具尸体被撕成碎片后的肉屑更是覆盖了所见的所有物体的表面。
阿鲁弗尼呆住了,他真的被这样的情景吓坏了!山风一吹,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浓厚的血腥味,阿鲁弗尼胃里的东西立刻往上涌,他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捂着嘴巴干呕。他嘴里喷出的却也是一顾血腥味。捂着嘴巴的手掌沾上了嘴边的血液,尽管那些血液已经结成薄薄的一层,但他肯定这些血液不是来自他自己的,凝血族族人排出体外的血液是结成半透明的晶莹的固体,而不是如此零星和浓稠。
被恐惧占据的阿鲁弗尼大叫一声拔腿就跑。直到虚浮的脚步被某根横拦在地上的树枝绊倒,他才无力挣扎,毫无意识地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的神智稍稍凝聚起来,他就拼命地用力地不遗余力地擦拭着嘴边那一成痂的血液,但是不管用,口腔中的舌头依然能感受到留在齿缝间的那股腥味。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支离破碎的铺满地的肢体、鲜血与肉屑。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连眼前的景象都看不清楚,只是一片绿色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新绿淡绿浓绿墨绿各种植物呈现出来的不同程度的绿色混在一起搅在一起,粘稠得让人恶心,就像是一个憋足的游吟诗人胡乱调配的颜料。
……夕阳的余辉消失在眼中,被阳光照射的本能引起的微感不适和躁动也随之消失……山间一天到晚始终凝聚着的雾气、偶尔吹来的一阵微风,以及地上传递上来的丝丝凉意,感到很惬意……喜欢极了这感觉:轻松写意,平静宁和……战争依然继续,这是一场安静的冲突,困兽在猎人的包围中凝神屏气,不敢有一丝异动;猎人也毫无声息,一切尽在掌握。不知是谁发出的粗重的呼吸响应着被风扬起的发梢……很完美的屠杀……杀戮固然不能激起对血的期待和渴求,可嗜血的本能却在心里悄然生起……满足填满了胸腔,充实占据了脑海,遏止着行动的手颤抖地握成了拳头……都很好……很完美……接着……接着……月亮出现了……月亮的光芒毫无阻碍地射进了眼睛,照在瞳孔上……不要看!不要看那月亮,不要看!心里的一个声音在大声地喊着……没有抬头……整个人就想是淹没在水中——月光做成的水——可以畅快地尽情地呼吸……皮肤开始龟裂,失去了水分、极度干燥后的龟裂……龟裂的裂痕还没撕到尽头,另一头已经开始愈合……龟裂、愈合,愈合、龟裂……伤口的每一次龟裂和愈合都是挫骨扬灰撕心裂肺痛入骨髓的疼痛,还并杂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与巨大的、澎湃的、无可比拟的快感……在痛苦和快乐中一次次穿梭一次次来回……一个柔软的物体碰撞在身上——那是一具全身骨骼都碎裂了,软得像一团面粉的尸体……飞在空中,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吐了口血……先是兵器带着寒光传入眼帘,接着就是……月亮!他看到了一轮圆圆的,带着无限温柔的月亮!
阿鲁弗尼的记忆像是突然断了电,寂灭了。他想,他努力地想着看到月亮后的记忆,可是此后存在他脑袋里的场景犹如激烈震**不已的水面所映照出来的月影,破碎得拼凑不出任何东西。他不允许自己记忆有着任何的哪怕是非常微小的破损!他十分清楚地晓得他自己缺少一些东西,和那些“人”相比,某些他所缺少的东西便立时显见——这就是残缺!所以他比每一个正常人都千倍万倍地过激反应他的所有,他不允许原本就已破败的自己再受到任何的损害,比如……失去一点记忆。
直想到头痛欲裂身体像是散了架,直至反胃、干呕不已,他才无力虚脱地躺在地上,闭上眼睛。
他畏畏颤颤地站起来,山风一吹,全身的毛孔骤然缩小,忍不禁打了个寒战。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是衣不蔽体,好好的一件衣裳成丝缕状,从两肩垂下。索性将那些布条扯下,他才转过身子往回走。
尸体狼藉的战场上只有各种喜欢腐尸动物活跃其间,兴奋地争夺着同伴嘴里的肉屑。阿鲁弗尼一来,它们便四处逃窜,逃到稍远一点的地方愣头愣脑地站着,随时准备再度一拥而上。阳光慢慢地变得炙热,照得**在空气中的皮肤滚烫滚烫。猛烈的太阳也无法蒸发冻结在物体表面的班驳血迹,也不能驱散凝聚在空间中的血腥味。一股只有腐烂的尸体才会挥发出来的、令人作呕的气息隐约窜进鼻子。
迈过开膛破肚的躯体,踢开五爪狰狞的残肢断手,挑开已和躯壳脱离的碎布,阿鲁弗尼费了大半天搜寻过大半个山谷,终于在一摊肉堆里面找到了玉盒。
随后,他一步一步异常沉稳地走出了由各种器官堆砌而成的圈子,当跨过最后一截肢体,他突然撒腿狂奔。
阿鲁弗尼迷路了。山中起起伏伏的山脉挡住了他的视线、坑凹树木悬崖峭壁使他在进程中不得不绕着弯,一阵晕头转向之后,他彻底地失去了方向感,不辩东西南北。在战场上他也只是拣回了一个玉盒,没拿魔法卷轴地图,事实上他曾一度起过要拿回那地图的念头,他也在一具尸体上看到过地图,但是太轻视了它的作用,瞥了一眼就过去了。
他**着上身漫无目的地蹒跚行走在毫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中。旁支横生的树枝不会像动物那样自行避开,划得皮肤上布满了细小的、密密麻麻的伤痕,又麻又痒又痛,难受得要命。自从那个夜晚之后,他的身体一直就是疲惫不堪无力负荷,感觉像是做力气使用过度的重活后恢复中的劳累。平时在山里的正常行走对他而言就已经是个负担,更别说要爬上高高的树上摘果子,所以他这些天赖以果腹的东西都是长在低矮植物上的果子,或干脆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身体的萎靡让他的精神也一直处于低谷。好几次他都下过决心,决定就这样躺在地上,不再起来。然而驱使着他踏出一步又一步的原因,却是山林中那死亡般的寂静,没有鸟鸣,没有兽叫。
生活在孤寂和冷清中的他,同样恐惧着万籁寂静的死灰和沉重——尽管从不同地方发出的各种聒噪声让他讨厌。
阿鲁弗尼抬头间,不经意地看到有几缕炊烟袅袅地在山的另一端升起,在树丛顶端缭绕成云团,然后逐渐散去。这个发现使他完全忽略了当看到这情景的第一眼的心情,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便是:到那里去!
炊烟下面的是山坳间的一个村庄。村庄很小,一眼掠过去也不过是几十间草屋组建而成的破败建筑。这原始森林环绕中的村庄被周围粗壮的老树藤条缠绕着,已经看不才出多大的人为因素,但依然显得十分的突兀。
这个时候制造炊烟的那些生物正在草屋里面享用食物。先是一阵阵嘴里含着东西说话的含混不清的声音传入阿鲁弗尼的耳朵,然后从简易的房子的缝隙中看到几个生物围坐在大圆木做成的桌子,有说有笑地往嘴里塞食物。
是人类!阿鲁弗尼很快断定。只有人类才会这么溢于言表,任何一样微小的事情都可以让他们本能地做出反应,或粲齿而笑或愁眉不展;也只有人类才会这么因陋就简,居住着简陋接近于破败的房子而心安理得,吃着简单的事物而满足开怀;也只有人类才会这么虚伪,明明对方可以毫不费力地夹到桌面的菜肴,却还要多此一举夹菜到别人的碗里,无耻地施舍不必要的帮助。
为什么要来这里?阿鲁弗尼幡然醒悟。他饿,长时间处于半饱半饥中,一闻到食物散发的香味,全身的器官几乎在瞬间调整到最渴求的状态;他冷,没穿衣服的脊梁后背时不时地竖起鸡皮疙瘩,皮肤绷得难受。他需要食物,他需要衣服!如果就这么走进房子的话,他可以得到他所需要的食物和衣物——人类似乎总喜欢看摇尾乞怜的人露出的那副可怜像,欣赏完后发出同情的一声叹息,然后伸出一点援助之手,让他们惊讶与满足于自己的伟大。
那么——阿鲁弗尼转头不看屋内的人与物——他不需要!他不要让那些龌龊渺小的人类看到他狼狈不堪的落魄样,他更不会接受他们虚情假意的怜悯与施舍。
阿鲁弗尼走过一个廊檐,看到了一扇半开着的窗户。他从窗户上翻进去,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出发声音。事实上,他也做得非常成功,尽管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卧室与刚才看到的那个房间仅一墙之隔,连接两个房间的门还半敞开着,坐在那里的人只要稍少一抬头,便可以看到阿鲁弗尼鬼鬼祟祟地跳进窗户,但是五个低头吃饭的人还是没发觉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在这一眼就可以看尽所有东西的小房间里,阿鲁弗尼的视线并没有搜寻到衣服,哪怕连可以裹体的适合布料都没有。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摆放着一只小木箱,他走过去。如果这箱子里也没有他所需要的东西的话,他只能就此跳出窗户,钻进另一扇窗户了。
阿鲁弗尼打开箱子——他确定他的动作不曾发出任何声响,背后却蓦然响起一声高喊:“爸爸,房里有人——谁?”接着发出的声音证明了那些人都站了起来,朝这个小房间里过来了。
阿鲁弗尼急忙得连箱子也不关,立刻转头往窗户奔去。但是在慌乱之中,他的脚勾到了床脚,扑通倒地。间不容发,他又霍地挺起来。
就在这么个空闲,外屋的三个大人和两个小孩已经进了房门。一个中年男子朝他喊:“不要跑,我不会伤害你的!”
阿鲁弗尼不再跑,站直了身体转过去,面无愧色心安理得地正对着那些人。“不会伤害你”?他在心里一声冷笑,他才不是畏惧和害怕他们。他只是不想让他们有机会做一个逮住小偷义正严词地教育一顿后又故作大方赐予恩惠的圣人而已。
一个小孩望着阿鲁弗尼,对中年汉子说:“爸爸,他的背后有一个奇怪的图案耶!”
“是啊是是,我也看见了。”另一个小孩也高兴出声附和,“我还看到那图案里有朵好看的花呢。”
制止了阿鲁弗尼的中年汉子也惊异地看着他,从他一直死死地盯住阿鲁弗尼的脸的神情来看,他并不是好奇于孩子们口中所提到的图案。“难不成你是……”中年汉子没有接着说下去,转头看着场中唯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征询他的意见,“爸,你看?”
“……”正要说话的老人听到了由阿鲁弗尼的肚子里传出来的“咕噜”声,友好地朝他笑笑,“你肚子饿了吧?外头还有东西,过去吃点吧?”阿鲁弗尼没个表情,老人又说,“老二,你去外头拿些东西进来吧。”
“哦,”一个孩子欢快地答应一声,扑腾地跑了出去,很快又跑进来,手里还端着盛满食物的盘子。孩子把食物递到阿鲁弗尼面前,“喏,快吃吧。”
阿鲁弗尼看也没看一眼食物,神情漠然。
“你不是肚子饿了吗大哥哥,快吃啊,这些都是最好吃的——爷爷,他为什么不吃怎么啊?”小孩惘然不解地回望爷爷。
“我知道了。”老人走近一步,看到阿鲁弗尼立刻退了一步,也就停住脚步,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你不用害怕!我知道你是谁,但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也不会把你送到外面去,所以你放心。”
“爷爷你知道他是谁?”两个孩子高兴地扯着爷爷的袖口问。盛放着食物的盘子已经放下,就放在离阿鲁弗尼不远的箱子上。
中年汉子也问:“爸,他是不是和我们的祖先一样,也是个……”“是的,”老人捋着胡须点点头,“你说得没错。”
阿鲁弗尼震惊于中年人与老人的对话,他盯着老人看,而后视线又转向中年汉子,接着是那两个小孩。他逐一将面前的五个人看个仔细后,他开口问:“你们是,奇洛人?”
“奇洛人?”老人的眼神一度茫然,后又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是的,我们是奇洛人,生活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奇洛人。”
阿鲁弗尼大笑,就像成功复仇后得到快慰般地大笑。
眼前的奇洛人并非像外界人类传言中得那样怪异,没有特别的肤色和发色,看上去和那些人类没有一点区别。他终于知道了,所谓奇洛人的特异,不过是那些愚昧的人类为了给心目中的神增添威力而做出的想象!主神根本无力给对他不敬的人以惩罚,就如多不达根本无法夺走他阿鲁弗尼的性命!
主神根本无能!
尽管老人对阿鲁弗尼突兀的,歇斯底里的大笑很是迷惑不解,但他还是更为仔细地回答了阿鲁弗尼的问话。
“三百年前,奥斯格特与沙亚比利征战不休,这里地处两国边境地带的区域乱成一片。也正是因为战乱的缘故,我们的先祖乘乱逃到了这片原始森林,过着以打猎为生的生活。这些事都是祖祖辈辈一代代口传下来的,在祖先的描述中,奴隶们的身上都打印着特殊的烙印,你背后就有一个烙印,所以我们知道了你是奴隶——你放心,我们不会把你送到外面去的……”阿鲁弗尼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才明白他们说和祖先一样,指得是奴隶。
“你们不是奇洛人?”他一字一顿地问。
“怎么?”老人不解地问,“难道‘奇洛人’不是你们外面对逃跑的奴隶的称呼吗?”
阿鲁弗尼猛然挥手将箱子上的盘子掸落,陶土制成的盘子落在地上碎成千百片,发出沉闷的破碎声。他愤然地径直擦过老人的身旁,向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外面很容易迷路的。”老人好心地出声说,“如果你不想走,我们所有的人都会欢迎你留下。”
“奥斯格特,我要去。”阿鲁弗尼不想再次在这除了树还是树的地方迷路。
“你要去奥斯格特,翻过后面的那座山就可以到了。不过我想你还是先往北走几十公里,再过山比较好,那条路比较好走些。”老人接着对中年汉子说,“阿盖,你去送送这位小兄弟。”
“不必。”阿鲁弗尼生冷地回绝了。他已经放下所有的高傲和自尊向他们寻求帮助,他不想让别人有更大的炫耀机会。他不要心里老是觉得……欠着别人什么。
“小兄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执意要走,但我们衷心地希望你能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生活。”老人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异常地铿锵有力,“祖先只对我们子孙说过一句话:奴隶的存在便是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