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鲁弗尼是直接越过那座山回到奥斯格特的。他没有什么时间和理由仅仅为了那“好走”而多走上几十公里的路。在山的另一面的不远处就是奥斯格特帝国最偏远的小镇。尽管地处偏僻,城镇的规模也不大,但依然有着城镇该有的结构和机构,有驿站有客栈有商埠也有官道,还有军队。军队只是一般的地方正规军,不是帝国禁军,禁军只会驻扎在京畿和军防重地。
毫不留情面地拒绝了那帮奴隶后人要给他蔽体御寒的衣物的阿鲁弗尼围着一条仅可以遮羞的裤衩,灰头土脸疲惫不堪地出现在小镇上,立刻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关注,沿经过他身边的和看到他的人都向他投注着相当大好奇与因不了解而显得冷漠的目光。自然,像他这样有着与常人有异的紫色头发和眼睛的人不可避免地招来了有着保卫治安职责的军人注意。
一队三五人组成的巡逻队警戒地向阿鲁弗尼走来,还没有开始询问,却突然有了什么重大的发现,一个个杀气沉沉地拔出兵刃把阿鲁弗尼围在中间。他们是看到了阿鲁弗尼背后由剑鲜花盾牌组成的烙印,任何一个在奥斯格特帝国任职的官员和军人都十分清楚这代表着帝国皇室的奴隶。
一个帝国皇室的奴隶这样出现在与敌国相连的边境上,除了那缕破布身无一物,手里却有一个雕刻精细一看就知价值不菲的大玉盒。谁都不得不做出最具严重性的想象!
阿鲁弗尼扬起手中的玉盒,他不带任何表情说:“我盗取了皇宫里最有价值的东西,只要把我解押到护卫皇宫安全的艾里面前,他就可以获得丰厚的奖赏。”
于是,阿鲁弗尼很快就被押到了小镇的军队驻扎营。军营里那个矮胖的军官对这个突然降临的可以立大功的机会欣喜若狂,慷慨地对那几个逮捕住皇室逃跑奴隶的士兵大加奖赏,他甚至开始想象把这个奴隶送往京城立马加官进爵的情景。然后迅速组建一个几人卫队,亲自押送罪犯奴隶进京。
奴隶是永远不会受多大的礼遇的,不管他是多么重要的一个奴隶,尤其是因犯了事才显得重要的奴隶。阿鲁弗尼平静地承受了押送途中所有受到打骂与苛责,实际上,阿鲁弗尼自从那天说过一句话之后,就不曾再开过口。
终于来到了京都,来到皇宫正门前。矮胖的小军官诌笑着对门卫禀告说是逮到了一个皇宫里逃跑的奴隶,要求见艾里副统领,烦请“守卫大哥”通报一下。仗人势的门卫很显然并为把这个眼睛眯成一条线背弯成一张弓的家伙放在眼里,不耐烦地轰他们。直到那个矮胖的军官说尽了好话,强调事情的重要性与可能得到的褒奖,并许诺得到好处忘不了“各位大哥”。那些个门卫才趾高气扬地点头同意进去试试,“行与不行这可不是我们哥们说了算的”。
门卫进去后,很快地出来了,他的表情是欢娱的。他是得到艾里的准许要那个矮胖的军官进去的,他眨着眼睛深有用意地说:“快进去吧,早去早回,免得咱哥们挂心。”阿鲁弗尼也被另一个跟在他后面的宫廷侍卫带了进去。
侍卫没有和那个矮胖军官一道走,带着阿鲁弗尼来到宫里的一个下人房间里,然后对他说:“副统领不能来见你,他吩咐了,你在这里梳洗一下,换件衣服,呆会儿很可能要面晋皇帝陛下的。”
现在阿鲁弗尼身上的是矮胖军官扔给他的一件可以穿衣服,而那个玉盒早被第一个发现他的士兵给夺走了。此刻就在矮胖军官手里,屁颠屁颠地正要向艾里邀功呢。
那个侍卫所说的“呆会儿”,是三四个时辰之后的事了。前来宣他觐见皇帝的是那个曾被他踢过一脚的太监,太监一见到阿鲁弗尼就嗲声嗲气地哼一声,扭屁股就走。“跟咱来吧。”
穿过守卫森严的宫殿,跨过涂着红漆的高门槛,阿鲁弗尼来到了金銮殿,而那个太监而自觉地留在了外面。
金銮殿里早就聚满了文武百官,个个表情凝重,偶尔交头接耳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阿鲁弗尼看到艾里也在其中,神情亦然。皇帝端坐在上面,面容呈现着难以掩饰的兴奋的晕红。玉盒就在皇帝身后的太监手里捧着。玉盒很显然是经过长时间的抚摩,此时皇帝仍是有意无意地瞥一眼它。
阿鲁弗尼跪下。
“就是你孤身一人从沙亚比利拿出这东西吗?”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往下看,“你说说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要,奖赏。”阿鲁弗尼说。
皇帝心情舒畅地笑:“凭你立的功劳的确可以邀功,说吧,你要什么样的奖赏?”
“我要军队,攻打沙亚比利的军队。”阿鲁弗尼含义明确、吐字清晰地说。
满殿文武百官哄然大笑。皇帝也在笑,他对着行列里的艾里笑说:“艾里啊,刚才你几次进言要朕召见这奇洛人,你可听见了,他可是在夺你的帅印啊,哈哈哈……”阿鲁弗尼听出来了,他们的笑声根本是把他的话当成一个玩笑,一个天大的玩笑。
艾里出列,恭敬地对皇帝行礼:“陛下英明,自会有所公断!”就在其他官吏都认为这只是艾里委婉地恳求皇帝拒绝奇洛人的要求时,他去接着说下去,“数百年来递国一直想要从沙亚比利国夺回这个玉盒,更曾数次谴派精英前去,想以非军事行动夺宝,但无一成功——想必在殿的大臣都知道这次谴派的十七名禁军的能力如何,却依然无一人生还,即便是臣亲自前往,也不敢保证有三成的把握。可是这个奇洛人却能单枪匹马地拿着玉盒安然回到帝都;更甚者,陛下才刚刚与众大臣决定谴派大军前去攻打沙亚比利,他就提出要征讨大军的帅印,这显然是他猜出来的,因为时间上不允许。这些都足以证明这位奇洛人的才干和智慧,他是个人才,而圣明的奥斯格特皇帝陛下是绝不会放弃人才的。所以臣以为,可以让他随军征战。”
艾里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皇帝也若有所思地凝固了笑容。
右列朝臣中最前面的华服老官最先站出来执言反对:“艾里将军此言差矣,就算这奇洛人是个人才,可是却非一定有其军事指挥才能,况且,行军打仗最重要的是有一身过硬的武功,这点对一个军队的领导者尤为重要,这样才能让下属心有所依,勇气顿生。否则,必会导致下不服上,军法涣散,军心不稳。”
“右丞所言也不无道理,”皇帝点点头,对阿鲁弗尼说,“你要是能打败艾里,那么朕就让你当东征大军的副帅。”
皇帝说完笑了起来,他为自己能够不露痕迹地拒绝了这个奇洛人过分的要求甚感得意。皇帝很清楚艾里的实力,艾里是年轻一辈将领中武艺最为高强的,事实上,整个帝国也只有一个具有“圣骑士”能力的护国军师,也就是艾里的师傅才有能力击败他。至于这个奇洛人嘛,呵呵……艾里热心地对阿鲁弗尼说:“还不快谢吾皇隆恩?陛下答应让你做东征大军的副帅了。”
众官员又是一楞,身穿明黄龙袍的太子政率先问:“艾里,父皇何时答应这奇洛人的要求了?”
“太子殿下,”艾里说,“陛下刚才说要量才而用,却又说打败下臣,便让他做下臣的副帅。既然能打败下臣就表示能力在下臣之上,怎又会让他做下臣的副将呢?所以,这是陛下以反喻正,用意就看那奇洛人能否领悟了。”
“万万不行!”艾里话音刚落,那个华服老官气咻咻地说道,“皇上可别忘了他是个奴隶,奴隶怎可带兵打仗!”
三皇子库里奥微笑着说:“奥斯格特的律法上可没有规定奴隶不能有行军之权,右丞大人。就算有这么一条,父皇也完全有权利恢复这个奇洛人自由之身,那右丞大人还认为他不能带兵吗?”
“糊涂糊涂!”右丞脸红脖子粗地嚷起来,“就算皇上给他自由,他还是个奴隶!皇上怎可如此糊涂!”
艾里仿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诚惶诚恐对着皇座上的男人跪下了:“下臣糊涂!右丞大人所言甚是,下臣忘了这层,还请右丞大人见谅。请皇上收回圣命!”
皇帝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他说:“三皇子所言甚是,深得朕意。朕宣布:正式命这奇洛人为东征大军副统帅,不得再有异议!”
右丞还要说些什么:“陛下……”
“退朝!”皇帝霍然起身,一甩袖子便离身而去。
众大臣俯身相送,直至皇帝的身影消失不见,他们才直起身子三三两两地退出金銮殿。气冲冲的右丞大人经过艾里面前时,瞪着他冷哼一声,大步离开。库里奥则是投来赞赏的一笑,矜持地与他擦身而过。偌大的金銮殿上很快就剩下艾里和阿鲁弗尼两人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阿鲁弗尼看着艾里。
艾里笑笑:“如果不是右丞依仗自己是两朝元老,在皇上面前倚老卖老激起皇上的怒气,我也无能为力。”
“为什么帮我?”
艾里看阿鲁弗尼的眼睛,好一会儿他才说:“因为你是我第一个欣赏的奴隶,而且你对我还有一些利用价值。”
阿鲁弗尼别过头去。
“感到我说的理由让你难以接受?”艾里还是那样轻松地说,“你也很清楚,我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欣赏你的人,火奴鲁鲁。”
阿鲁弗尼又听到了那个耻辱的名字,火气在一瞬间涌出,然而他屈服了,目光逐渐柔和了下来。“库里奥为什么要帮我?”
“他帮的不是你,而是我。”艾里说,“我效忠的就是三皇子。对奥斯格特来说,这只是一次对沙亚比利发动的战争,而对我来说,却是一次给三皇子建立属于他自己的军队的绝好机会,他没有理由不帮我——我要你知道,从现在开始,你也必须得为三皇子效忠!”
阿鲁弗尼转过身朝殿外走去,艾里的声音又传到他的耳朵:“要去见五公主和七公主?我可以帮你。”
阿鲁弗尼走出金銮殿就直走宗人府,突然之间他很想见到一张脸,那张平和而安静的脸。
……叶琳特蕾娜……
宗人府,关押的都是犯了过错的皇亲国戚。其守卫之森严,也就可想而知了。除非是有皇帝的旨意,否则外人绝难踏进一步。阿鲁弗尼被拦在了外面,连台阶都上不了。几支闪亮闪亮的长矛对准了他的身体,硬闯的结果就是身上会多几个窟窿。
接着艾里来了,宗人府的守卫站直了身体向他行礼。艾里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他对阿鲁弗尼说:“你进不去的。宗人府是我护卫的管区——进来吧。”
守卫唰地让开一条道。阿鲁弗尼冷漠地改变方向,看也不看艾里便迈开步伐。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进去吗?”艾里的话传来,阿鲁弗尼定住了脚步,回转身体直视艾里的眼睛,目光咄咄逼人。艾里不以为意地轻笑道,“你威胁不了我什么的——我不喜欢你现在的眼神。”他走上台阶,“我让你进去是因为七公主殿下。她被关进宗人府后得知你被送往沙亚比利国,差一点就要打出宗人府。我再三保证在半年之内把你从沙亚比利带回来,这才安抚下凯瑟琳殿下。不过说实话,你能活着回到奥斯格特真的出乎我的意料。”
虽然这是禁管犯人的地方,但这里的居住条件比一般的官员官邸好得多。大小适中的四合院里面种满了花花草草,如果不是四面站满了警卫,也算得上是温馨怡人。
凯瑟琳正坐在院子的阶梯上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帮子施用魔法把前面的花冻成冰结成块,然后把它解冻,又再一次把它给冻上。旁边的几棵树萎靡不振地耷拉着叶子,肯定是饱受虐待。不过这样似乎仍然没有给那个女孩带来一点的乐趣。
艾里上前:“臣禁军副统领艾里给公主殿下请安!”
“恩,”凯瑟琳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抬头发现站在艾里后面的某个人,马上精神亢奋地站起来。但她很快意识到此刻应该保持公主的尊严,于是冷住了刚绽开的笑容,嘟着嘴表示不屑一顾。“……喂!沙亚比利人没把你打死啊?不过看你的样子也好不了多少,瞧瞧瞧瞧,你的脸上还有淤青和划痕血口呢——这到底是谁干的?啊?”凯瑟琳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既有些激动又有些委屈,“……这都是你自找的,本公主对你这么好,你不领情——哼,痛死你活该!”
阿鲁弗尼学着艾里的姿势给凯瑟琳施了一个礼:“臣,给公主请安。”
他曾对着皇位上的男人毫无反抗地跪下,他也没有能力在艾里那张自负骄慢的脸上揍上一拳,他还有什么理由在一个人类小女孩的面前保持孤傲呢?难道因为她对他不会造成伤害——还有什么比在强硬势力下屈服更为不齿的?那便是势利眼。突然领悟这点是艾里在门口那一刹那似笑非笑的嘲讽,“你威胁不了我什么”。
但他不会屈服太久的!也不会有别人再向他们屈服了——阿鲁弗尼发誓,那一刻会到来的!
凯瑟琳笑颜逐开地跑到阿鲁弗尼面前,满意地说:“如果你早就这么听话,也就不会被送到沙亚比利去了,也不会让那些人这么对你了,火奴鲁鲁。”
阿鲁弗尼呼着大气,说话也变得不连贯:“我不叫火奴鲁鲁。”
他生硬的语气以及更加僵硬的肌肉纹理让凯瑟琳很自然地记起了在神殿的那个可怕夜晚——他的眼睛和血狼一样变得血红血红,像是要择人而噬——凯瑟琳紧张地看着已经恢复成紫色眼瞳的阿鲁弗尼,她有些害怕他会突然变得疯狂:“你,你……那你叫什么……嘁,我,我才不管你叫什么呢,火……这是名字是本公主起的,本公主就要这么叫你……火、火奴鲁鲁,火奴鲁鲁!”
“公主喜欢叫,那就叫吧。”阿鲁弗尼垂着手,低下了头。既然选择了彻底的屈服,那还在意一个名字做什么呢?
凯瑟琳松了口气,高兴万分地说:“本公主就知道这个名字取得好嘛。恩,为了奖赏你这么乖,本公主……”她想了想,解下自己脖子上那条泛着奇怪微光的水晶项链,递给阿鲁弗尼,“本公主就将它赏给你了——快带好上吧。”
艾里大惊,急忙上前挡开阿鲁弗尼:“公主不可!这项链……”“放肆!”凯瑟琳生气地推开艾里,将项链塞进阿鲁弗尼的手心,“本公主喜欢把东西赏给谁就赏给谁,还轮不到你来管!”
“臣不敢,”艾里不敢再造次,他心不甘劝晋小公主,“只是这魔法项链实在太贵重了,臣怕他消受不起。”
“本公主说可以就可以。”凯瑟琳的得意洋洋地对阿鲁弗尼说,“火奴鲁鲁,本公主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赏赐给了你,你不谢恩吗?”
“臣谢公主恩。”
“免了免了,”小公主心满意足地挥手,她又看艾里,嘉许地说,“还好你没食言,把他带了回来。要不然本公主会把你的头发都烧掉。”
“多谢公主饶恕,臣也不过是做了臣应该做的事。”艾里又说,“敢问殿下,五公主现在何处?”
“皇姐一直在屋子里绣花。”
这里只有一间屋子。阿鲁弗尼举步走去。
艾里也要进去,道了句“恕臣失陪”,但却被凯瑟琳拦住了,“本公主允许你告退了吗?”艾里只得站在原地:“不知公主殿下还有何吩咐?”
“本公主来问你,”凯瑟琳回头看了一眼——阿鲁弗尼已经进了屋子——她又回过头,清清嗓子问,“火奴鲁鲁怎么穿起朝服来了,还在本公主面前自称‘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一五一十地给本公主说清楚。”
“公主殿下何不问他本人呢?”
“本公主问的就是你!听见了没有?快说埃”“是,请容臣慢慢说来……”阿鲁弗尼走进屋子,里面的光线比外面暗淡了许多。叶琳特蕾娜正坐在一扇窗户口的光明出做着刺绣的活,轮廓分明。她投给他的只是一个背影,玲珑有致的身躯随着针线活自然地起伏着。他走近她,她的头微微地倾斜着,于是他很清楚地看到她剔透生动的脖子和雪白浑圆的下巴。
或许是他轻碎的脚步声引起了她的注意,或者仅仅是房间里多了一个人让她本能地感受到,总之,叶琳特蕾娜发觉了。她没有回头,指间捏着针头轻巧地拉起。“七妹,外面谁来了,这么吵?”
她绣是的一朵花,模样颇像外头被凯瑟琳**的盆栽。她的动作很优雅,她的手背上有几条不明显的线条,那是被血狼划伤的伤痕吗?他想。伤口恢复得很好,早以结痂脱落,却遗留下了颜色比周围皮肤要淡的伤疤。他伸手想要抚摩这些伤痕。
叶琳特蕾娜终于发觉不对劲——-站在她身后的根本不是凯瑟琳!她受惊地猛然回头,紫色的头发映入眼帘,她一楞、一惊,感到不自然局促与慌乱,瞬间的不知所措促使她下意识地抽身逃开,逃到很远的地方,护住被触摸到的手背,惶恐地看着入侵者。
她发出来的那声短促尖锐的惊叫彻底地破坏了刚才的和谐与宁静,阿鲁弗尼开始后悔做出这么冒失的举动。
叶琳特蕾娜惊魂甫定,对环境也自在了,她才看清了前面站的是谁。她的脸是红红的,不知是受惊所致还是另有原因。她盯着他看了片刻,微微展露笑容——阿鲁弗尼看得真切。“你——回来了?”
“皇姐!”凯瑟琳从外面飞快地跑进来,“你怎么啦皇姐?”
“……我,我没事。”叶琳特蕾娜嫣然一笑,轻轻地拍了拍凯瑟琳的手,她说,“他……”“喂!不许你这么看皇姐!”凯瑟琳生气地冲阿鲁弗尼喊。
凯瑟琳真的是生气极了,你看看他那副样子!火奴鲁鲁的眼睛是那么直勾勾地盯着皇姐看,就连她对他吼都不理会。而且……而且他这样盯着皇姐看一定很久了,一定是的!她跑进来他都没有转移视线,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不许他这么看皇姐!
凯瑟琳张开双手挡在叶琳特蕾娜的面前,好象是要把阿鲁弗尼的视线隔断。她大声地说:“你要再看皇姐一眼,本公主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阿鲁弗尼无动于衷,凯瑟琳的身子实在太娇小了,哪怕是挡在中间,他依然可以看到叶琳特蕾娜露出的更加红润的脸,她羞怯地低下了头。
凯瑟琳气得涨红脸,用手指着阿鲁弗尼,“本公主再说一遍,你在看皇姐,我就……我就叫艾里进来把你,把你给扔出去!听见了没有?”她又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得意非凡地说,“我可告诉你,火奴鲁鲁,父皇早就有意把皇姐去许配给艾里,要是这次东征凯旋而归,父皇铁定会立刻下旨赐婚的。”
阿鲁弗尼向前迈出几步,凯瑟琳毫无畏惧地挺起胸膛:“你要干什么?想打我吗?你就是打死我也不会让我父皇改变心意的!”他继续往前走,绕过凯瑟琳,站在叶琳特蕾娜的面前。
“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他说。
叶琳特蕾娜愕然,好一会儿才想起,在她发现他毫无热情和干劲做她的侍读后,曾不经意地问过他“你想做什么呢?”但她很快就把这事忘怀了,因为谁也不会期待一个不会说话的人能明确地给出一个答案。难道这就是他现在给她的答案吗?
你该做的是什么呢——叶琳特蕾娜犹豫着能不能把这话问出口,最终她只是抿嘴朝他鼓励地一笑——那你就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阿鲁弗尼随后转身走出了屋子,艾里还站在外面。他还没得到准许,所以他不能进屋。
看到他出来后,艾里边走边说,“刚刚接到军部的命令,东征的大军在半个月后出发。”
“臣遵旨。”阿鲁弗尼说。
艾里奇怪地瞟了他一眼,迷惑他为何在进门时和出门时会有这么大的转变,由桀骜不逊变得温和驯服。他大笑:“你应该是说:‘末将明白’。”
阿鲁弗尼站在高高的校阅台上向下看,占地面积庞大的校场中站满了即将出发的军队,规格严明地站成一排排一列列,纵横交错。由于每一个士兵的衣着、头盔、兵器、站姿都毫无二致,以至站在上面向下看的人都产生了视觉上的错觉,感觉队伍仿佛没了尽头,一直延伸到模糊的视线外围。
第一个发言的便是奥斯格特帝国皇帝,声情并茂的演说词阿鲁弗尼听得不甚真切,反倒是台下士兵口中时不时爆发出的“万岁”震得他的胸腔内嗡嗡做响。士兵们简洁有力的口号和转体顿脚的声音都能引起周围物体的共振,气吞山河。接下来发表讲话的便是东征大军的统帅艾里了。他的声音沉稳铿锵,没有过多的面部表情,却更带有煽动性和攻击性。
“臣艾里·彼得洛维奇承天命,奉命东征。征途中可能会遇到凶险和磨难可能遭遇伤残和死亡,然而——请你们记住:骑士却是为这一刻而诞生的!当困境的乌云笼罩着天空,骑士手中的剑便是劈开乌云的闪电;当阻碍的荆棘布满大地时,跨下的战马便是冲出泥淖的信念;当我们洒尽最后一滴鲜血,别忘了,我们还有骑士的忠诚和坚贞!主神在期待着他的骑士在太阳生起的东方插上胜利的旌旗!出发吧,骑士们!”
艾里的话好几次都被台下的士兵们发出的威武刚猛的吼叫声给打断,骑士们热血沸腾,高举着兵器和战旗,每个人都在尽最大的气力在喊。接着,艾里举步走到阿鲁弗尼面前,他的步伐充满力量因而他的行动轨迹呈机械化,每走一步,穿在他身上的那套锃亮的战甲相碰触都会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迈出最后一步,双脚用力地并拢,艾里在和阿鲁弗尼触手可及的地方站立住了。艾里慢慢地拔出腰间的间,高举过头顶。他的身体绷直得就像腰里的剑鞘。然后,艾里猛然地拉下头顶的剑,剑垂直地竖立在阿鲁弗尼和艾里的眼眸之间。
士兵们的吼叫声突然嘎然而止,转头和身边的同伴交换目光。整个校场人头躁动。与突然停止喊声一样,士兵们蓦然在一瞬间爆发似的喊了出来,声音比刚才的更汹涌更振聋发聩。
“……艾里元帅万岁!艾里瑞克万岁……”艾里的剑指向东方:“出发!”
校场的门缓缓地拉开了,出征的战士们快速而有序地涌出。
一天的急行军后,当夜幕来临时,军队就地搭起军营造起锅灶,停下脚步,等修养好精神,明天更好上路。
阿鲁弗尼站搭建好的帐篷里疲惫不堪地从身上卸下几十斤由精钢铸造而成的盔甲,如释重负。这还是军营生活的第一天,但阿鲁弗尼受够了!不但一整天都要硬挺着胸膛应付那比人还要重的战甲,就连战马也使他伤够了脑筋。他那令万兽惧怕的功能使他不能接近任何一种动物,即使是世代经过驯养、已差不多完全没了野性的战马也不能够。他只要一接近马匹,就会引起马匹的**,死活不让他碰到。最后他还是骑上了一匹老马,那是一匹老得不能再老的马,老得都没有精力去害怕什么了。老马走起路来可是一颤抖一颠簸的,瘦骨嶙峋的马背咯得他屁股生疼。
阿鲁弗尼倒在木板**正要睡去,可帐篷外边的两三个巡逻守夜士兵之间的谈话传入了他的耳朵,使他睡意全无。
白天在较场上艾里在他面前行的那个礼是骑士最崇高的礼节,骑士与骑士间生死决斗时向对手表达敬意或是出征前的战士向绝对值得信赖的战友交托生死行得就是这种礼。在慢慢的演变过程中,这样的礼节演变成了向皇帝陛下效忠的誓言。前几次艾里将军率军剿寇前就向皇帝陛下行过这种礼——当然,皇帝没必要出现在那些不大的整军场合,艾里也只是对着皇宫的方向虚空地行了礼。这次皇帝陛下在场,而艾里元帅行礼的对象居然是自己的副帅,一个名不传经的人!
阿鲁弗尼在一天之内,成了全军议论的人物。
阿鲁弗尼掀开帐篷走出来。见到他的士兵全都敬畏站直了身体,对他喊:“参见副元帅!”他来到艾里的帐篷,走进去。
艾里正拿着蜡烛,仔细端详着一张悬挂在帐篷内的地图。他听到背后帐篷被粗鲁掀开的声音,没有回头,他说:“不经通报私自闯入主帅的军帐,罪同意图窃取军情,瑞克,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你为什么不对皇帝行那个礼?”被称做瑞克的男人看着他的背影问。
“再提醒你一点,用质问的语气对主帅说话就是不敬,须受十下军棍。”艾里身体也没动一下,“要是现在有其他的将领在场,本帅就必须依法而行,那你的罪责难逃。我劝你还是找监军把那些必要的军规给弄清楚,要不然死在我的手里,也是你自己倒霉。”
艾里很久没听到身后有什么响声,满意地回过头来,不过他立刻失望了,阿鲁弗尼逼视的目光一直炯炯地盯着他的后脑勺。他为这个冷酷的男人做这么长时间无聊的逼视感到不值,摇摇头说:“像你这样一不是通过骑士军团认可的骑士,二不是建过军功的战士,三不是将门之后,却受封一个军队的副元帅,你认为你会有威望、底下的人会顺从你吗?我只能通过这样的手段让你在士兵面前建立威望——如果军队里连一个高层将领都毫无威望的话,令则行禁则止那什么的也就根本无从谈起了。”
阿鲁弗尼无语。片刻,他低头回身要走。
“等等,”艾里叫住了他,“你也是这个军队的最高指挥者之一,有必要参与制定战略,军队一旦踏出奥斯格特的国境,就必须有一条明确的进军路线——你来看看。”
艾里把灯重新举到地图前,地图上投下了一个明显的光圈。艾里的另一只手指随着光圈的移动而指点着:“奥斯格特与沙亚比利接壤的绝大部分国境是这条由北向南的大山脉。我军有两条进攻路线,一条就是沿这条江直取而上,但是沙亚比利东临大海,而奥斯格特则没有海域,也没有精良的、专门进行水面作业的水军,水战处于劣势,所以就排除了这个方案;那么唯一剩下可做为进军线路的便是这官道了。可沙亚比利的重兵早就在那里严阵以待了,要是与他们进行直接的、非策略性的征战,那胜负就很难预料了……”“还有一条路。”阿鲁弗尼看着地图说。他的眼睛在搜索曾在魔法地图上见过的图形与方位。
“你指得是横越大山脉?”艾里指着地图画了个圈,“我也设想过这个方案并做了些研究:军队做为一个有机整体,不可能像你回到奥斯格特那样盲目地进入原始森林,唯一可行的便是山脉里的一条横断山谷,喏,就是这里。”他的手指又在地图上某点敲了几下。“而据军部先前打探到的结果是,在山谷战略制高点设有一个军事要塞——你怎么看?”艾里回头问阿鲁弗尼。
有艾里的手指作为参考点,阿鲁弗尼很快在下面一点发现了他曾经过的那个村庄,他的思绪很快回到了老人自认是奇洛人的那个时候,有一句话清晰地蹦入他的脑海。他又看到,艾里指点的地图上那山谷在与村庄还有隔着好些个起伏的山。
“……如果从攻占过了这山脉,就等于把利刃直接插进沙亚比利的胸膛,不费周折就能完成我军的一半任务。不过必须计算到的是,如果我们从这里进入敌腹,我们的后援部队会很难和我军进行呼应,以及我军粮草也将会很难供给,即使我们踏入了沙亚比利的国土,也会是举步唯艰;而且,这要塞易守难攻,他们占据了绝对有利的位置,足可以以一挡百。特殊的地形让我很难再作出预料,整个战争有太多的未知之数。我们六万人马的东征大军攻占拥有八十万大军的沙亚比利,原本就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艾里擎着忽明忽暗的蜡烛叹了口气,缓慢地退开几步,然后轻声问,“你认为我们有必要再去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阿鲁弗尼对敌我的军情都不甚明了,可他还是能想象得到一支部队去攻打一个国家的困难程度。乍一听到敌我实力悬殊,他还是吓了一跳:这个比例就意味着我军每个战士将要同十四个敌人撕杀!
“为什么只有六万?”
“这多是朝中多方势力牵制的结果。”艾里坐在床沿,揉揉被灯烟熏得发涩的眼睛。“我父亲是掌管帝国的政务的左丞,掌控帝国军政的右丞自然不希望他的儿子再掌握军权。但圣明难违,他也只能给我十万人的军队;可是……”他看看阿鲁弗尼,“可是你的加入又使帝国将军队裁减到六万。”
“……这有什么关系?”
艾里说:“关系大了去了。如果东征胜利,你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吗?”
阿鲁弗尼也看着艾里。“什么?”
“这就意味着你将成为帝国乃至整个大陆历史上史无前例的第一个‘奴隶贵族’,”艾里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和阿鲁弗尼在目光上较劲,“一旦出现某个奴隶一跃成为贵族,造成的影响就无法估计,甚至可能会动摇奴隶制度的根本!这样的局面是谁也不希望看到的,包括皇帝陛下在内。所以,我才把你的头发染成黑色、把你的名字该为‘瑞克’,给了你一个全新的身份。”
阿鲁弗尼低下头。要是他的身份泄露出去,被士兵知道了去,那会怎么样呢?他想,难道这支军队会就此不战而崩溃?
奴隶……奴隶!
“那你为什么还要我参军?”他问。
艾里笑了:“我喜欢挑战,挑战所能挑战的一切,而你……”“我是你遇到的其中一个挑战?”
“不错。”艾里坦言承认,他笑得更开心了。“把你造就成一个元帅,我预感,这将是个很有趣的……游戏。”
浓浓的哀愁笼罩了阿鲁弗尼的身体,这哀愁是如此的浓烈,以至于完全淹没了他的愤怒。与此同时,存在他心中某个想法孕育成熟,破土而出。
“……我们将要选择哪条路线?”
“你终于问了一个我希望你问的问题。你开始与你的身份有点相符了。”艾里拨弄了一下灯芯,帐篷里明亮了许多。“——我军要翻越大山脉,直取敌人要害!”
里面驻扎着上百官兵,包括十来个魔法师不解。他望着那张地图,地图岿然不动。
“既然这场战争因为你的加入而改变了性质——我想帝国方面只是把我们当成先发部队,他们对我们所能寄托的厚望也只是希望我们能撕开沙亚比利的一道口子。真正的东征部队会在我们失败之后出击——那我们为什么不下大点赌注呢?”
“……”阿鲁弗尼无语。
“接下来我要制订一套完整的进攻计划,”艾里说,“要不要留下来,随你。”
阿鲁弗尼想要留下来的。有那么一瞬间,他涌现了要把艾里的战略部署以及他心里所想的别的东西都弄个一清二楚的渴望,可他实在是腻歪极了艾里说话的语气和挂在他嘴角的笑容带给他那股浓郁粘稠的感觉。
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