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蜻蜓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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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征部队在离山脉断谷约五十里驻扎了下来。第二天一早,艾里便在主帅的帐篷里召开了高层将领会议,当阿鲁弗尼被勤务兵带到那里时,帐篷里的那张长桌已经坐满了各级军衔的将军。

“人都到齐了,会议开始!”艾里坐在长桌的另一端,抬手指了一下唯一空着的座位,看到阿鲁弗尼坐下去,开口说话,“现在我们的军队的驻扎在奥斯格特的边境,随时可以对沙亚比利进行攻击,但在此之前本帅先要宣布一件事:七天之后才是我们正式进攻沙亚比利的时候。”

艾里的话引起了桌面上的将军们议论纷纷。一个年纪较大的将领甲站起来说:“启禀元帅,末将不太明白元帅为何要这么做。”

“末将也不明白。”刚才跟将领甲交头接耳了半天的将领乙也站起来,“兵贵神速,元帅如此做法不但会延误最佳的战机,而且给了敌人充分准备的时间,对我军可是百害而无一利啊!”

“桑将军所虑不无道理,”艾里神情自若地挥挥手让他们坐下,然后示意他们看阿鲁弗尼。他说,“关于这点,瑞克副帅会给你们一个合理的解释的——瑞克,你来说说。”

阿鲁弗尼稍稍一愕楞,他很快想到了昨天晚上被艾里叫去他军帐的事情。昨天晚上艾里给他分析了很多的军情以及说了很多他自己的想法,而阿鲁弗尼几乎是未语一句。事到如今,他只能原封不动地把艾里昨晚所说的话搬出来,以解此刻之围。

“……军队从帝都出发时至今日已有二十来天——事实上从沙亚比利神殿被盗开始,沙亚比利方面早就做好了防御措施,在这段时间里,他们早就有足够的时间做好准备。对我们来说,即刻进攻和过段时间再进攻是没有多大的区别的。能不能把握战局是看我们从战争真正开始后我军能否做到高速率的军事应变……”在坐的各位将军都为阿鲁弗尼的这翻话点头称是。看到他们的反应,阿鲁弗尼才蓦然明白过来,艾里根本是早就打算好了要让自己在别人的面前重述这翻话的!

哪怕他知道艾里这么做的原因是要在其他将领面前制造出瑞克精通兵法战略的假象,好让他这个副元帅更具威望更具信服力。但一种被愚弄的感觉还是油然而生,他懊恼地缄口不语。

“……还有,根据前些天派出的探子回报,驻扎在山脉要塞的沙亚比利士兵在几天前已从四十余人增加到一百余人,包括十几个魔法师,可见他们早就预料到我军可能由此进攻,所以我们不必急于这一时一刻。”艾里见阿鲁弗尼不说话,他无所谓地笑笑,接上去分析。他又看其中的某个将军,“先锋官,你来对大家说说山脉要塞的情况。”

“是,元帅!各位将军,断谷里设立的要塞由于受到地形的约束,规模不大,先前沙亚比利一直将它作为象征性的军事据点,实际上的功用并不大。就算那里再多几倍士兵,”将领丙果断地下了一个结论,“——我军也是赢定了!”

将领丁也说:“而且,此次沙亚比利增派这么多的士兵驻扎那里,已经远远地超出了那个要塞所能负荷的量。士兵越多,也只会给他们自己造成更大的不便,还会降低灵活性。”

“真不知道沙亚比利的草包将军们是怎么想的!”一个将军在下面叫了起来。

久经沙场的将领们豪迈地大笑起来。

艾里也在笑。等帐篷里的笑声慢慢地消失了后,他说:“你们还忽略了一件事,在资料中显示,刚派到要塞的那十几个魔法师最擅长的都是火系魔法——各位将军可想到了什么?”

乙将军面色凝重地说:“他们想要火攻?”

“没错,”艾里点点头,“一旦我军将他们逼如绝境,他们势必会火焚山林,和我们来个玉石俱焚。”

“那……我们如何应付?”将军甲问。

“各位不必担心,”艾里嘴角浮现出笑容,“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因素:每年这个季节奥斯格特与沙亚比利的交界处都会有一场大雨,预计七天之后降临。”

戌将领拍案而起,“到时候老子非要把那帮小兔崽子杀个屁股尿流不可!”

“我们六万,敌人一百,可那里的地形也只能允许我们上去一百士兵,而不是更多。”阿鲁弗尼说。

他本来不想多说一句话的,但他有他的计划,他必须该为心里的那个计划努力了。所以他说了,说的是他自己的话,而不艾里对他说过的。

艾里很高兴阿鲁弗尼不是在他刻意的安排下才说话,而是非常主动。可他想不到阿鲁弗尼居然说出了这么个愚蠢的话。他不禁微微地摇摇头。

戌将领大声嚷嚷道:“只要他娘的不能用火烧,老子带一个人就能把他们全给砍咯!”

“副元帅的意思本帅明白,”艾里说,“我们会将自己的损失降低到最少的——好了,散会!”

阿鲁弗尼是军队是副统帅,自然有其职责和任务,即使他一天到晚都是窝在自己的军帐之中,也逃避不了该做的事。各阶将军们时常到他面前报告,报告的内容也无非是一些琐碎的、无关大局的小事——他有时候甚至会想,艾里让他做这个副元帅,是不是本来就打算让他来处理这种小事,他自己好清净点——譬如,纪律巡查队发现了百夫长之类的小头目聚众赌博,询问他该如何处置?

他跟着带路的士兵来到用麻布草率围成圈,说是“军队临时监禁地”的帐篷。里面站着一个手拿皮鞭,态度漠然的男人,他前面有四五个人被捆成团扔在那里,衣冠不整,灰头土脸。

被绑着的人看阿鲁弗尼来到,并从他的穿着上识别出他的身份,争先恐后地叫起来:“副元帅饶命!饶命!属下再也不敢了,不会再犯了……”“启禀副元帅,”手执皮鞭的千夫长说,“末将已依照军法将他们鞭责三十,现在等候大人发落。”

“你出去。”阿鲁弗尼说。

“是,大人。”千夫长一抱拳,出去了。

阿鲁弗尼蹲下去,那些受罚的人用可怜兮兮、殷切恳求的目光看着他。“你知道你将要受到什么惩罚吗?”他问。

“回,回禀大人,知道。”一个脸上布满鞭痕的人说,“……最高的处罚是监禁半个月。”

“你们也可以不必再受到处罚,而且还可以立功,”阿鲁弗尼站起来,不再看他们。“你们可愿意带罪立功?”

“……愿意愿意!”原本以为逃不过责罚的人们喜出望外,一个个拼命点头,“元帅有何吩咐,属下定当竭力完成任务!”

阿鲁弗尼深吸一口气,压制心里的激动。片刻,他说:“晚上你们去山那边的要塞外面放一把火,如果能摧毁那要塞,你们不但可以不受惩罚,而且本帅立刻把你们迁升为千夫长。”

“可是,”一个人担忧地说,“元帅已经严令在这期间任何人都不准离开军营半步,夜间的守卫不会放属下们离开军营的。”

“你们拿着本帅的腰牌,守卫自然会让你们出去。”阿鲁弗尼拔出匕首隔断了他们身上的绳子,又解下腰间沉甸甸的腰牌递给他们。“记住,你们到了晚上再出去。”

“是,元帅!”

夜,阿鲁弗尼翻来覆去睡不着,几次三番掀帐而出,夜空清清爽爽,星月妩媚动人,迎面而来的山风将树叶抚弄得飒飒作响,山的那边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火光以及腾空而起的烟柱。他终于沉沉地睡去了。

睡梦中的阿鲁弗尼陡然觉得身边的气温升高,闷热的空气让他有种难以呼吸的沉重,汗如浆出。迷迷糊糊之中,他仿佛听到了纷纷踏踏的脚步声,熙熙攘攘的叫喊声,混杂着哔哔吧吧的爆炸声,一个粗鲁闯进来的士兵猛然把他惊醒。

“报告副统帅,”士兵惊慌失措地大着舌头说,“我我军军营被大火包包围住了!”

阿鲁弗尼迅猛地冲出帐篷之外,顾不得披衣穿鞋。

现在大约是黎明时分,头顶的天空翻着鱼肚白,不过在周边近在咫尺的橘红火色的照印下呈现出妖艳可怖的色彩。头顶的风“呜呜……”地扯着声响而来,火势被压了下来火光淡了下来温度降了下来,但是火势立刻又反弹过来,窜得更高了,如同在火上浇了一桶油,炙热的火舌疯狂地舔噬着可燃烧的东西,皮肤的温度骤然提升。

所有的士兵飞快地来来回回奔跑着,没有就近的水源可以灭火,他们就折来树枝扑打着火焰。混乱的局势、足以蒸熟脑袋的温度迅速掩埋住了士兵们训练有素、毫不惰怠的身躯。他们呼吸着的是飘扬飞洒在空中的植物树叶燃烧过后的黑褐色的大灰尘,鼻子被堵塞住了,他们只能张大口吞咽着急需的氧气,嗓子眼火辣疼痛难忍。整个空间里最清楚的声音便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呕心沥血撕心揪肺地咳嗽,每每一个咳嗽刚到**便嘎然而止,再无声息。

阿鲁弗尼很快发现艾里站在火场中间气急败坏地指挥着现场救火的工作,他的脸上已没有了以往胸有成竹的自信和万事了然于胸的随意。

阿鲁弗尼的心情出奇的好。

艾里也看到了捂着口鼻、闷在肚子里咳嗽的阿鲁弗尼,他的动作一停顿,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冲到阿鲁弗尼身边,一把扯下他脖子间的项链。

那是小女孩凯瑟琳赐给阿鲁弗尼的魔法项链。这项链此刻在艾里的拳头里闪烁着清澈的水蓝色光彩,毫不为周围的火魔所动,依然清凉一片。

艾里大喊:“立刻召集军队里的所有魔法师!传令下去,所有士兵马上停止手中救火作业,能带多少东西就带多少东西,到这里集合!”

“是!”传令兵们飞快地朝个方向散开。

全军将士在最短的时间集合完毕,等候元帅的指使。由千来个体质较弱的魔法师组成的队伍排在艾里的最前面,摇摇欲坠。

“所有的魔法师同时朝那个方向施展水系魔法,扑救出一条路让军队通过!”艾里吩咐。

“不行的,”一个胡子被烧得差不多的老魔法师嚷嚷起来,他的声音差不多都让火声给吞没了,“就算全体魔法师同时施法,也没有那么大的魔法能扑救出一条道啊!”

艾里把那条项链往老魔法师手里一塞:“有它就行!”

老魔法师看着手里的项链发出了一声惊呼:“海魂?——是,元帅。”

说罢,口里念念有词,他张开手掌,魔法项链慢慢腾空升起。与此同时,其余的魔法师也符合着老魔法师吟诵咒语。

魔法项链在半空中光芒大盛。“嘿!”老魔法师一声大喝,手用力地朝一个方向推出。一股寒意逼人的魔法能从魔法项链里奔涌而出,冻结住了树上扑腾着的火焰,围得水泄不通的火圈立刻出现了一个缺口。

“趁现在——撤!”

军队良好的纪律性与协调性在此刻毕露无疑,数以万计的士兵仅在这小小的缺口中流水般地通过,前后有序地撤出了大火的包围圈。

太阳高高升起,军队也脱离了危险地带。全军将士再也无力折腾,纷纷找个地方喘息。艾里连气还没喘稳,便立刻召集了军队的高层将领,就地召开紧急会议。

大伙神魂不定还没完全从刚才的危急局势中冷静下来,会议一开始的这段时间里是沉默无声的,每个人都低着都不做声。

“雅柯,你来算计一下这场大火造成的损失。”好一会儿,艾里开口说。

在一堆被火烧得分不清你我的将军们中,一个将军盘坐在地上萎靡无力地说:“末将刚才清点了一下,我军损失十分惨重……有三千士兵没有从火场中逃出来,被大火烧的伤势比较严重的也有两千多,轻伤更是不计其数;我军的粮草将近一半被烧;战马烧死和受惊逃跑的有四成;还有装备和一些随军物品……”“不要说了!”一个脾气火暴的将领戌霍然站来起,大声地叫骂,“这场火他娘的是怎么给烧起来的!”

“当务之急,是我们弄清楚起火的原因。”将军乙说,“军队驻扎的周围都是树木,这样的环境最忌用火。元帅一开始就下令对火要严加防范,末将也交代过巡逻的士兵特别注意火情,还为此调整了整个巡逻队的作息时间与范围。照理说,就算敌军纵火,也会被我军发现,我们也有足够的时间撤离——怎么会这样呢?”

“是啊,从起火到我们被围困的这段时间内巡逻队未做出任何的示警。”将军丁建议道,“元帅,末将认为该审讯一下昨晚的巡逻人员。”

“不必了,”艾里有点疲累地说,“我已经将负责东面,也就是起火方向的巡逻兵关押起来了,他们玩忽职守未能发现险情,致使军队损失惨重,按军法应当斩首示众——茂林将军,你去行刑吧。”

“是,元帅!老子这就把那些混蛋给剁成肉浆去喂狗!”戌将军摩拳擦掌地领命而去。

“好了,我想大家也都累了,不过各位将军还得打起精神安顿好各自的下属,让他们好好休息休息吧——瑞克副统帅,你先留下来,本帅还有话要对你交代。”

各位将军纷纷站起来告退。艾里也从地上撑起身体,走到不远的树林里。阿鲁弗尼只好跟上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那些将军审问巡逻的士兵吗?”艾里等阿鲁弗尼来到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后问。他们现在站的位置相当的隐蔽,不会被外面的人看到。

阿鲁弗尼没吭声。

艾里的声音有些冷硬:“脱离火场后我第一件干的事就是审问那些个士兵,他们招供:放火的并不是敌军,而是我军的几个百夫长。那几个人甚至毫不隐瞒地告诉巡逻队他们是要去执行放火的人物,并嘱咐说看到起火也不用前去通报,那是他们圆满完成任务的信号!所以巡逻的士兵才没有及时上报,致使我军六万人马被困火中……”艾里猛然回过身,揪住阿鲁弗尼的衣领将他顶在树干上,双目喷火地盯着他:“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混蛋!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让我军全军覆没?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差点让六万人葬身火海!你、你!”

极度的愤怒让艾里脸部的肌肉曲扭,神情可怖。阿鲁弗尼心底立刻恐惧占领,下意识地对艾里的指控全部加以否决:“我没有……”“你还敢说没有?要不是那个百夫长出示了你的腰牌,你以为他们能踏出军营一步吗?”艾里抡起阿鲁弗尼,将他甩得远远的。他激愤地指着倒在地上的阿鲁弗尼大骂,“该杀的人不是那些士兵,而是你!我实在很想现在就杀了你:身为主帅竟然纵火,还差点烧死全军人马——寒心呐!这事要是传了出去,这场战也就不用打了!”

阿鲁弗尼非常不雅观地从地上挣扎起来,他很后悔刚才没经过大脑就愚蠢地乱加否认,现在让艾里的指责更加酣畅淋漓,更具攻击力,他更痛恨在艾里面前的自己竟然是这一副熊样子,连做过的事都不敢承认。就算承认又怎么样?他怕什么!

艾里也慢慢地恢复了以往的冷静,他挺直了身体说:“还好,所有的人都以为这场火是沙亚比利人干的。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稳定军心,绝对不可以让他们知道这把火是他们的主帅放的!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杀你,而是杀那些士兵的原因。”

艾里迈步走出树林,末了,他回头说:“就算你要放火,至少也该在放火前看看风是往哪个方向吹的。”

大火连续烧了两天一夜,部队也在这期间从容不迫地向后撤军,直抵山脉的边缘地带。预料中的雨季终于到了,天上倾盆而下的大雨遏止住了火情,并很快将其浇灭。

被一场大火烧了魂、现在已经恢复的战士们迫切地需要疯狂的运动来挥发隐藏在体内急需发泄的狂热与躁动,而雨季却将是漫长又无休无止的。于是山脉里的火刚一熄灭,艾里就下令全军快速前进。

火烧后的大地一片焦黑,树叶已化为尘埃,小树与树枝都倾倒纷洒在地上,环首四顾,只有几个大树桩孤零零地伫立在光秃秃的山峰上。大火烧掉了阻挡军队前进的障碍物,在一定程度上更加便利使部队开过。东征大军顶着瓢泼大雨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

前面出现了一座城,一座规模十分宏大的城市。东征部队在距离城市较近又适合驻军的城外驻扎下来。军中的两个元帅一前一后地站在军营前面,眺望那座城。

“这就是沙亚比利国除了帝都之外最大的城市,提比比亚城。”艾里指着有些模糊的城墙,他说,“到达这里比我预计得要容易得多。”

阿鲁弗尼看到的是艾里那伟岸挺拔的后背。他不止一次万分专注地凝视过艾里的脸(他是在艾里跟别人说话或是眼睛看别处时凝视他的,艾里稍稍转一下头,他就会受惊的快速地移开目光,避免和艾里对视),可是他却总是看不清艾里的脸,艾里留给他的只是一种感觉,奇怪的感觉,他感觉到压力,在这股莫名的压力面前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渺校就像有些野兽是用气味辨认同伴一样,他就是用这种感觉辨认出艾里的。

“能这么顺利抵达这里,都是间接托了你的福,”艾里没有转过头,但阿鲁弗尼可以确定,他的嘴角一定带着那抹笑容。“……不是说你放的那把火。”

停顿了一下,他接下去的声音明显充满了愉悦:“布赖,倒霉的沙亚比利上将军布赖。哈哈……你拿走那个玉盒,布赖就被沙亚比利朝中的元老排挤和攻击,原因是你是布赖将军亲自出口向奥斯格特帝国讨过去的,他们认为正是因为布赖的疏忽才让帝国有可乘之机,结果被沙亚比利皇帝撤去所有军职。要是布赖将军还在职的话,在大山脉起火的那天他就会调军队在山脉出口布重兵防守,而不是像现在把所有的兵力都布防在重要的城市里面。要是那样,我军胜利的可能不到三成,即使胜利也会伤亡惨重……”艾里平时的命令都是简洁明了的,可单独和阿鲁弗尼在一起时,总会说一大堆让阿鲁弗尼厌烦的无关紧要的题外话话。阿鲁弗尼不想再听下了。“玉盒里面是什么?”

“……恩?”阿鲁弗尼冷不丁的问话打断了艾里的思绪,他侧头看阿鲁弗尼,“除了奥斯格特皇室和沙亚比利皇室成员之外,谁也不知道。”他似乎是受思维惯性的促使,顺便说了下去,“我想你拿到那个玉盒后一定曾想方设法要打开它,拿东西撬还是用石头砸?呵呵,告诉你,玉盒上附有魔法禁锢,除非用魔法否则是打不开的,整个帝国也只有大祭司和七公主殿下才能打开它。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会把玉盒送回奥斯格特,真的是为了要这支军队?有了军队你又做什么呢……”“怎么进攻提比比亚城?”

艾里转过身体面对面站在阿鲁弗尼面前。他把阿鲁弗尼带出军营的第一步开始就希望他问出这个问题,哪晓得经过这么这么明显的暗示他才反应过来。哎,他的反应比想象得还要慢得多。

“你说呢?”

阿鲁弗尼的脑海里出现了那天皇家卫队在树林里狩猎血狼的情形。他说:“围而不攻。”

艾里一楞,他没想到阿鲁弗尼会想出这么个办法来。他想笑,可实在笑不出来:“提比比亚城内原本就囤兵十万,现在时逢战事肯定远远不是这个数目,而且提比比亚城也是沙亚比利国归最富庶的城市之一,城里囤积有大量的粮草。我军区区六万人马根本不能围住这么大的提比比亚城;想要打消耗战,可我军的粮草物资已被你毁去大半,先被拖夸的一定是我们。况且提比比亚城附近的城市随时派兵支援,我军根本没有时间消耗……”够了!艾里历数这个办法的种种不是,无疑是在斥贬他的无能!阿鲁弗尼为此怒不可遏。

艾里看到阿鲁弗尼的头低下去,就像棉花受到压力那样自然地瘪下去。他感到一阵窝火,难道他的苦心孤诣就此成为泡影吗?同时,这也是一个受伤的姿势,他有些不忍。

“……既然排除了直接攻占提比比亚的战略,那我军就只能迂回出击了。我们以提比比亚城作为中心点,围绕着它对周边展开军事行动,那提比比亚势必不会坐视不理了。只要提比比亚派兵出来歼灭我军,那我们就可以充分发挥进攻者的优势,或迎头痛击或暂避锋芒,以此损耗提比比亚的兵力,反正我们最终的目的是占领提比比亚以及整个沙亚比利……”“我要一部分军队,”阿鲁弗尼冷不丁抬起头来说,“就我一个人。”

艾里吃惊不小:“你是说要我把一部分军队交给你一人指挥,并且两部分军队分道扬镳?”

“是的。”

“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艾里冲着阿鲁弗尼喊,“说是进攻沙亚比利国,实际上是我们进入了沙亚比利国这个套子!如何撕破这个套子不被闷死在里面才是我们现在该做的,只好集中兵力才有更大的胜算——你这是找死!”“我说,我要军队。”阿鲁弗尼说。

“不过我可告诉你,我必须要保留四万人马,因为我还不想送死。”艾里说,“你最多只能得到一万五千人——要?不要?你可想清楚了。”

“我要。”

艾里笑了,笑得很开心。“希望你能活着。”

阿鲁弗尼率领着一万五千人马,包括将近三百来个魔法师。根据事先和艾里的约定,东征大军分为两路,分别绕过提比比亚城,最后在提比比亚东边的一个城镇会合,再做打算——如果他们都活着军队也没溃散的话。艾里朝被进军,阿鲁弗尼则向南。

行军两天半,军队的粮草告急。掌管物资的将领向阿鲁弗尼报告说,随军押运的粮草以不足以供给一万五人使用三天,而后援部队根本不可能即时补给,如果不解决粮草的来源问题,那么三天之后所有人都得饿肚子了。

东征大军兵分两路时所有的物资都是按照数目的比例分配的,粮草当然也不例外。所以尽管艾里得到的军粮比较多,但如果没出意外的话,艾里那边的也遇到了相同的情况——他会怎么做呢?

阿鲁弗尼召开会议。各个将军在会议上各抒己见,但缺少一个好的主持人,会议室里纷纷嚷嚷一片从外面听上去颇像在争吵。会议的议程基本上是在讨论哪一条方案比较可行:一是就近向沙亚比利“征粮”;二是等待奥斯格特帝国的援助。

前者对行军而言是比较理想的,可是势必会分散大量的兵力去附近的城镇征收粮食,执行起来麻烦不说,还有众多对己不利的后果比如遭到反抗乃至发生冲突;后者比较妥稳,可这“妥稳”实在太单方面了,他们要是停伫下来等粮草,随时可能会扑来敌人的千军万马的。

阿鲁弗尼的脑袋在他们的争吵不休中变得一个头两个大、昏昏沉沉时,一个士兵闯进了会议室。

“报——!”士兵大汗淋漓地跪在地上大声地说,“前方有三万人马左右沙亚比利军队,现在正向我军挺进,以敌军行军速度估计,半个时辰将与我军碰上!”

那些将军沉默了片刻,又轰地炸开了锅。名茂林的将军声音震得大家伙耳膜直响:“娘的,老子手正痒着呢,那帮小兔崽子到是自个儿送上门了——统帅大人,请派末将迎敌!只要统帅给末将五千人马,末将保证将那帮混蛋杀个干净!”

“不可,万万不可啊统帅!”年纪一大把的老魔法师急忙说,“离主帅指定的目的地还有很远的一段路程,而我军只有一万五千人,损失不起埃末将认为改变我军行军路线,避免和敌军正面冲突方是上策。”

出发前,艾里曾特地对阿鲁弗尼介绍过这两人,还给他一些忠告:身为荣誉骑士的茂林是个骁勇无比的战士,以一敌千也是轻而易举的,可他绝对不是个将才,连一千个士兵都指挥不了,记住,要把他所提的每一个建议当做放屁,要不然你会死得很不值;至于老魔法师天雨,我唯一能给你的告戒就是,你最好什么都听他的!

此时出现在阿鲁弗尼脑海中的还是血狼,是那只挤在角落里退无可退瞬间朝叶琳特蕾娜扑出的血狼。他问:“那边有粮草吗?”

“那边”指得当然是敌军。众将军愕楞一下,其中一个说:“任何军队都必须要有粮草供应的,统帅。”

“传令下去,对士兵说我们的粮草已断绝,前面有敌军一万五后面也有敌军一万五。”阿鲁弗尼说,“茂林你率领全军在原地严阵以待,届时也由你帅军杀敌。”

茂林一声大吼:“是,统帅!末将领命!”

“哎!”天雨轻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退出会议室。其余的将领也随之下去做战前的准备。

阿鲁弗尼呆坐在空****的军帐里,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在等待的时间里,他的世界一片沉寂,听不到任何声音,周边的物体都褪出了原本的色彩,成为简单的黑白两色,最终又融成灰蒙蒙的一片。

直到千军万马爆发的吼声,紧随而来的兵器的碰撞声以及肉体承受了撞击的低不可闻的闷哼声几乎在同一时间传来,阿鲁弗尼才猛然惊醒,下意识地站起来伸手去抓东西。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根本做不了什么,即使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够勉强提得起主帅的那把重剑。

他颓丧地跌坐在主帅椅上。

战斗的声音持续了很久,号角与战鼓的喉咙也几近嘶哑,外面的战场上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来,最后以一声响彻云霄的欢呼声为这场战画上了休止符。

茂林抹着敌人喷洒在他脸上的鲜血,狂笑着率先撞进军帐。他声若洪钟地大声说:“哈哈……老子从来没杀得这么爽过!嘿,儿郎们一个个豁出命来干,疯了似的,吓破了那群他娘的胆!我军大获全胜,统帅!”

“统帅,情况并不是想象得这么乐观。”天雨不无担忧地轻声对阿鲁弗尼说。

“老头,丧什么气呢你!”茂林瞪大双眼,“我军仅伤亡三千将士,就把那三万个王八蛋打得溃不成军,还俘虏了敌军一千四百多,怎么个不乐观了?”

天雨没理会茂林,他说:“就算那一千四百个战俘能有一千个向我军投诚,我军依然损失将近两千士兵,统帅,我军还能损失得起多少个两千?还有,统帅原本打算夺取敌军的粮草,可是敌军真正的粮草都在提比比亚城内,单凭现在缴获的粮草根本支撑不了我军多久。”

“不投降的人,杀。”阿鲁弗尼站起来,发现自己全身乏力,冷汗淋漓,疲惫不堪。他说,“出去。”

“据我方军情,艾里元帅率领的北路大军占领了提比比亚城旁的两座小镇,等提比比亚城谴派的部队赶到那里时,艾里元帅早就撤走了,让他们扑了个空。故技重施每每得手,把提比比亚城以及周边的城镇搞得焦头烂额,无暇他顾——我军近来很少遭遇敌军,就是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全被北路大军吸引过去了——在艾里元帅占领那些城镇之时,获得了大量的军需物资,同时,北路大军已发展到五万人马。”

天雨报告完之后,又说下去:“统帅,末将以为南路大军也该照此发展自己的势力了。”他把地图在阿鲁弗尼展开,沉吟片刻,“在我军面前有两条路线,一是通往靠近提比比亚城的小镇,第二条是更南的小镇,离提比比亚有较远的一段路程。”

茂林把拳头握得叭叭响:“不管进攻的是哪一座城,老子都不会费吹灰之力把它拿下。”

天雨向阿鲁弗尼提出建议:“我军该往南边的这座小城进军,首先这座小镇的兵力较为薄落,易攻占;再则进攻这小镇不会引起提比比亚的大举动,所以……”阿鲁弗尼却在地图上清楚地看到标着三条路线,而不是两条。他问:“还有一条呢?”

“……”天雨指着地图解释说,“这条路通向一个铁矿,那里没有我军需要的物资,只有几万名在矿场做苦力的奴隶,而且还有重兵把守,所以它并不在考虑之中。”

阿鲁弗尼的心蓦然颤动,如同铁锤重重地砸在铁板上。他听清楚了,没错,是奴隶!

……奴隶……

“就朝它,”阿鲁弗尼的手指敲着标有铁矿图标的地方,咚咚作响,“进攻。”

出乎意料的答案使在坐的所有将领的脑袋都空白了好一会儿。天雨着急得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只是一个劲地说:“统帅三思,统帅三思碍……”“茂林,你去攻占矿场——不管付出多大代价!”

“……末将遵命。”茂林的声音比往常小了很多。

阿鲁弗尼闭上眼睛。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激动不已。他只要一想到……他的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竭力地遏止着不站起来不冲出去不大叫一番。他的呼吸沉重而污浊。

茂林要求五千将士去攻占铁矿场,天雨提议带上全军。最后茂林带去了一万人马,再也不肯多带。茂林带兵前去偷袭,时过一宿才以四千伤亡的结果歼灭了矿场里所有的敌军,结束了这场战役。

“末将已经顺利完成任务。”茂林带着一身的血污出现在阿鲁弗尼面前,“但是末将不明白统帅为什么要打这场战。”

天雨轻叹了一声。结果在每个人的预料之中,茂林在战后才提出这个问题,难道不嫌太迟了吗?

“……让那些奴隶……让那些人加入军队……如有不从者……杀……”阿鲁弗尼霍然站直身体,绷紧得像马上将要应声而端的琴弦。他的声音是经过挤压后宣泄的模糊不清。此刻他耳边响彻,回响,萦绕,最后爆炸,余音不散的只有那句话:奴隶的存在便是罪恶。

现在,罪恶即将不复存在!

“不行!这绝对不行!”茂林脸色大变,冲着阿鲁弗尼喊。

其余的将领也不满地说:“没经过训练的奴隶数量再多,也不过是一群一击即溃的乌合之众,这几万奴隶值得军队作出这么大的牺牲吗?”

“众位将军请听老夫一言,”天雨在心底叹息,表情却无丝毫异样,“现今我军人数不足一万,那几万奴隶对我们会有比较大的帮助,作为权宜之计,老夫认为收编那些奴隶也未尝不可。”

“……就照天雨法师说的办,”茂林犹豫片刻后不甘地说,“末将建议把在这次战斗中奋勇杀敌的士兵提升,管辖那群奴隶——奴隶绝对不可以有军阶,哪怕是一个十夫长也不可以!”

“来人,”阿鲁弗尼大喝一声,帐外的守卫应声而入。他指着茂林,“带出去。”

说罢,他最先掀帐而出,那几个守卫押着茂林尾随其后。

阿鲁弗尼来到帐外远出燃着的火盆旁。在火盆里热着印有图案的铁板,那是烙印在战马屁股上以便辨认的记号,也有烙印在奴隶身上的。他握着铁板的把柄将它拿出来,来到茂林的身旁,提起铁板印在茂林的右手臂上。

茂林做梦也没有想到阿鲁弗尼手中的铁板会朝自己的身体上落。他一感觉到剧烈的灼痛,立刻大叫一声,用力甩开了押着他的两个士兵。然而还是迟了,手臂上的肉已经模糊,布做成的战袍已着火。

“你升为万夫长了,现在。”阿鲁弗尼说。

茂林站在阿鲁弗尼触手可及的地方,极度惊愕极度愤怒地看着他。随后,他反手拔出配刀,毫不犹豫地将那只烫伤的胳膊一刀砍了下来。昏死过去之前,他大声说:“尊贵的骑士身上永远不会留有耻辱的烙印!”

阿鲁弗尼背后贴着冰冷战甲的烙印刺痛刺痛,如同刚刚印上。

那一刻,他的信念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