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道而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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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大家在一起聊了許多內容,談到鬼天氣,假種子,農業稅,貪吃貪喝的村長。聽得出,他們內行多了,說起地方上的問題滔滔不絕,父母親和妹妹們意見一致,溝通得很好。田園想,這是好事,知道多,明白多,有了見解,有了思考,總比稀裏糊塗好。雖然看什麽都不太清楚,但知道向生活期求更多幸福,這沒有什麽不好。尤其是父親,他對女婿女兒表示出來的由衷謝意表明他是多麽看重體麵和尊嚴。

他說,張忠義的女兒跟你一樣大,嫁的男人天天賭,氣得她天天喊上吊,要上吊也不容易,家裏連上吊的麻繩都沒有。父親臉上掛著微笑,眼睛裏的自豪溢出來,話裏則明顯帶著揶揄。

男怕不識字,女怕嫁錯郎。古訓還是有道理的。母親接上話茬。女人的命全靠自己選。

這個聲稱選擇自己命運的女人在三十歲時就成了與政府對著幹的典型。大隊幹部對田家的鬥爭村民們看在眼裏,有人說這家人有可能要去蹲牢房、挨槍子。流言經過添油加醋,傳來傳去,把許多人嚇住了。他們不想引來什麽誤會,叮囑自己的孩子離田家的孩子們遠一點。他們大隊幹部什麽不知道?沒一點本事能當幹部?孩子們經過田園家時開始滿腹狐疑地探頭。昔日笑聲朗朗的母親已經被過多嗷嗷叫喚的女兒揉碎了天性,在生完第三個女兒後用剪刀把一頭秀發齊耳剪斷,賣給了進村收購的頭發販子。她根本沒有時間想,她的沒有頭發陪襯的拉長的臉更加暴露了自己的不安。因為不照鏡子,她看不到已經將自己傷得不輕:身體因為時常的暴躁和營養不良衰老得很快,臉上長出了橫七豎八的皺紋。她變得可怕而又充滿晦氣,驗證了大人們在孩子們麵前的評頭論足,加速了孩子們的逃離。

此時村上的大多數人開始奔赴富裕之路。冬雪初化的初春,村民們開始走出山村,或走家串戶,販賣棉花糖、針線之類的小百貨,或拜師學藝,做泥瓦工、木工、油漆工,帶著半生不熟的手藝到外地蓋房子、打家具,或幾家合起夥來,買一台電鋸,到山上去放倒一棵棵千年大樹,扛到鎮上去換些錢物。一切都在慢慢遊動:人的腳步聲,笑聲,欲望,膽量,樹木,石頭,甚至是腳下的路。世界越來越大。但田家人的心思不在這裏,在兒子到來之前,他們對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