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时侯路上下起了雨,我孤零零地拖着已经走了很久的腿,朝着我要去的地方走。在雨中,周围模糊不清,街道空无一人,偶然有一辆自行车或一辆汽车从身边驰过,没有发出什么能引起侧目的声音,风雨是整个世界唯一的声音。哦,不,我内心的呼喊才是我听到的最真实的声音。我的呼喊从自己的体内传出,可是稠密的雨叫我睁不开眼睛。路上的路灯一盏盏亮着,一分光亮一分绝望,渗透到我心里。我的灵魂在瑟瑟发抖,我感受到我所要面对的是重重包围和难以摆脱的噩梦以及无路可退。
从我家走到你们家,我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晚上十一点钟到达了你的家。电梯已经停运了,我上楼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脚踩过的地方立即印出一只只清晰的鞋印,我的头发上、裤管上还滴着雨水。走到门口时,发现门敞开着,我从门外看进去,你母亲,苍老的母亲,憔悴的母亲,佝偻着背的母亲,神情绝望的母亲,她就坐在我上次走时她坐的那个地方。我顿时产生一种错觉,她就是在这儿坐了三四天没有动身。我放下手中的行李,可是在我准备开始告诉她我去找你时,她开口了:“方容,你觉得还有瞒着我的必要吗?”
“伯母,我不懂。”
“你怎么不懂?你以前瞒着我,那是你的善良,可你现在不能再隐瞒了,否则你就把我当成弱智了。”
“伯母,我真的不懂。”我的眼神开始躲闪。
“昨天我打电话到郅诚的单位,他们帮我查了,郅诚有半个月没有去上课了,这说明他已经出事了!”
“没有吧。”气氛已经显得很寂寞了,这种谈话真是受罪,我的抵抗也显得苍白无力,我的思绪不停地往外飘,一如屋外飘浮的风和雨。
“说吧,我受得住。”
“伯母……”
“那你说吧!”她的眼睛不再是那么冷若冰霜,相反,充满了等待的焦灼。我知道那是一个母亲的眼睛啊,可是我真的开不了口,我答应过你啊!
“其实我早就预感到了,现在到处都是传闻,到处都在宣传,广城一开始就不安全,我应该早就预料到的。你这段时间瘦得这么厉害,我也应该想得到,可惜我是老糊涂了,一直以为这是你的问题。”
她下了结论,她不再要求我开口,她的脸色开始发白,头上不断有汗往外冒。我惊住了,赶紧上前,“伯母,你怎么了?”
“那么,我说对了?”
“伯母,情况没有您想的那么严重。”
“他现在怎么样?”
“病情稳定下来了。”
“你说实话,你最后一次跟他联系是什么时候?”
“四天前。”
“他打电话了吗?”
“没有,是电子邮件和手机短信。”
“如果病情真的稳定下来,应该可以打个电话回来。”她慢慢地靠着沙发斜躺下来,然后,她的眉头开始紧锁,双目紧闭,呼吸急促,脖子突然僵在那里,一只手捂住胸口,一动不动。
“伯母,你怎么了?”
老太太指了指沙发边上的柜子,我一眼看到了一瓶治疗心脏病的药,赶紧拿过来,倒出几粒,放到老太太嘴里,然后又去厨房倒水。我轻轻地捧住老太太的头,让她躺得舒服些,然后我赶紧拿起桌上的电话,正要拨打急救电话,老太太微微睁开了眼睛,冲我摆了摆手,然后又把眼睛闭上,过了好久,她的脸色慢慢恢复原来的颜色,呼吸也平缓了许多。
她再度睁开眼睛时,也许是药片使她感到困乏,她冲着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稳了稳自己的情绪然后告诉她:“伯母,我不是有意瞒您的,这也是郅诚的意思。伯母,我马上要到广城去,我一定去把郅诚带回来,交到您的手上,您就放心吧。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如果您还是那么讨厌我,我会从他面前消失。”
我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完后,把老太太扶进了房间。打了水,帮老太太擦洗后,为她盖上了被子。老太太第一次没有表示反对,而且合上了眼睛。我观察了一会儿,然后自己回到了客厅里,坐在沙发上。呆子,只要你平安回来,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都不重要。我听到自己体内的声音,也听到自己体内的哽咽。我时不时走到老太太房里去看看,到凌晨两点多钟时,老太太神色再度出现异常,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在睡梦中发出呻吟。她的双手紧紧地按住胸部,用一种反常的声音呼吸。我开始以为她在哭泣,因为这哭泣很像我父亲喝醉酒时发出的呜咽。但是我很快发现她面如白纸,表情僵硬,我伸手去摸摸她的脸,她的脸颊冷若冰霜,我紧张得透不过气来。我意识到情形不对,强令自己稳了稳神,然后拿来床头柜上的药,送到她的嘴里,但是她并没有像几个小时前那样恢复正常,而是全身开始抽搐,嘴角还有泡沫一样的东西流出来。我毫不迟疑地拨打了120急救电话,二十分钟后,她被推进了抢救室。
在抢救室外,我打了电话给嫂子,让她送钱过来。十分钟后,张亮和姐姐出现在我面前,“小容,钱送来了,到底怎么回事?”
“对不起,深更半夜惊动你们。”
“没事没事,把单子给我,我来交住院费。”张亮一副自己人的表情。
“谢谢!”我看着张亮的眼睛。
“唉,没事!是你婆婆吗?怎么会突然发病呢?不过不用担心,我认识这儿的医生,我马上去打个招呼,他们肯定会尽力的,你放心吧。”
“别担心,小容,我们会替你分担的。”姐姐搂住我,同时发现了我身体在不停地抖动,“你怎么啦?你身体也不舒服?”
“没有关系,我可能有点紧张。你们回吧,我来照顾她。”
“我们陪你吧,等她脱离危险我们再走不迟。”
你的母亲一个小时以后才被推出抢救室,她的手臂上打着点滴,鼻子里插着氧气管,她的眉头紧锁,但神志并不清醒。医生说她的情况还不稳定,主要是遭到外部刺激太大而引发了心肌梗塞。
我把你母亲安排到了十二楼的老干部病房,我想让她受到最好的照顾。面对张亮和姐姐的疑惑,我没有告诉他们你母亲遭受到了什么样的刺激。
护士走后,我让张亮和姐姐先回去睡一觉,姐姐不肯走,张亮也愿意留下来。他跑到外面买了几瓶水,病房太小,他不敢在病人面前说话,就用手捅捅姐姐,姐姐从病床这边伸手去接,没想到床到底宽了点儿,她伸手时差点儿失去重心,跌到老太太的**,张亮眼疾手快,赶紧伸出胳膊撑住了她,两个人于是都脸有些红红地立在那里。我赶紧背过身去,装着没有看见。
那几天,张亮包揽了所有的事,到楼下付款处交押金,买纸巾,给我送饭,夜里帮我看护病人,他的手机也调成了震动,还索性穿了塑料拖鞋,进进出出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我让他们都走,可是姐姐在,他走了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还买了些精致贵重的点心带上来。
姐姐守了几天,老太太的病情稳定后她才回去。她一走,张亮先前说好天天来照顾的话一下子作废了。不管他们来还是不来,我都寸步不离地守在你母亲的床边,我一直看着静脉注射的药水一滴一滴地淌进她的血管。她终于醒了,她在喊你的名字。她的声音虚弱但吐字清晰,她要求你回来,她说她的心已经碎了。我跪在她的床边,见她烧得呼吸急促,微微呻吟。我用脸贴住她的脸,轻声安慰她,直到她睡着。在她睡着之后,我静静地看着她,我第一次发现她与你是如此相像。你们眉目之间的神情,你们的气质都是那么相像,我闻到了她高热散发的一种气息,那种气息也跟你的那么相像。我在她熟睡后轻轻揭开她的面纱,我发现她是如此弱小而无助,她的额头上都是沧桑的痕迹……
我开始小心地照顾她,为她擦洗,为她按摩,喂她喝水,扶她上厕所,剩下的时间就一直守护在她身边,困了就趴在她床边眯一会儿。我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注意她的血压,观察她的各种化验指标,遇到反常的情况就不断地跑去找护士。我不忙活的时侯,就握住她的手。她在熟睡中深深地呼吸,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整整三天以后,她清醒过来,她清楚地知道我为她所做的一切,因为她把眼泪滴到了我的手臂上。她再度清醒后,就成了我的母亲。
她让我打开电视,她的手始终不离摇控器,锁定每一个与“非典”有关的新闻。
她最关心的是每天下午卫生部新闻办公室通报的全国内地“非典”疫情。但是我相信她是记不住的,因为接下来,她会问我:
“广城今天发了多少?”
“十五例。”
“那么,今天死亡多少?”
“没有死亡人数。”
“可信吗?”
“可信的。”
当她问过后,会闭上眼睛。亲爱的,我很害怕,我去找医生,我说这电视机也许对她不好,医生借着查房的名义过来看了看说:“不让她看也许更不好。”
我承认我那时又没有过多地想你,我所想到的就是怎么样让她尽早恢复。事实上她的情况并不好,她不停地变换着躺的姿势,短短两天就瘦得脸颊凹陷。我小心地站在一旁,随时准备着把她重新送到抢救室。
我说:“伯母,喝点水吧。”
我说:“伯母,要不要坐起来一会儿?”
她说:“不用。”口气还是有点儿生硬。
她说:“你回去休息吧。”
“不,我不离开您。”
“他有消息吗?”
“应该有,可是我没有回去看邮箱,手机也没电了。”
“你怎么这么傻,万一他找你了呢?他打家里的电话没有人接,你的手机又没有电,他会担心啊!”
“好,我这就回去,我看看就来。”
“不要这么急,我没事,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我听到的是一位母亲的关怀,我想我们终于可以得到她的认可了,我很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
我刚进家门,小侄子就从客厅里跑过来欢呼:“小姑回来了,小姑回来了!”嫂子急忙从房间里奔出来,一把拉开方帅,她的表情有些僵硬,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站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你……回来啦!”
我点点头。
“你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我没有啊!”我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了,我告诉她,“我婆婆住在十二楼,那一层一般人上不去,我们这两天几乎没接触到什么人。再说,市中医院不是收治‘非典’病人的专业医院,不会有‘非典’病人上那儿去的。”
“郅诚从广城回来了吗?”
“没有。”
“他要是回来,要先隔离的啊!”
“我知道。如果你怕我有危险的话,我充充手机电池就走。”
“小容,你不要误会啊!你知道,我的压力也很大。本来我应该到医院去看看你婆婆,可是外面传得这么凶,宁城也有了,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感染。我自已倒是不怕,主要是你的侄子还小。”
“是的,我知道。”
“你大姐从北京来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居委会知道了,也上门来量体温,详细了解她的情况。这不,她今天住到宾馆去了。”
恐惧已经把我们牢牢地控制住了,它写在每个人的脸上,弥漫在空气里。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闻到客厅里一股消毒水的味儿,比医院的更刺鼻,更难以忍受。
我很自觉地说:“从明天开始,我天天晚上迟一点儿回来,我回来时会戴上口罩的。”我被允许进门,然后我打电话给姐姐,姐姐正在宾馆看电视,我听见她把电视机关掉时用的力量,我感觉到她的烦躁,她说下一个就是轮到我被扫地出门了。
“她只是太多心了。”
“那也没有必要怀疑我有病啊。我要是有,早就发作了。”
“你现在好吗?”
“还好,有人陪我。”
“谁?”
“张亮啊,没有什么不好吧!”
我愣了一下,不知是喜是忧。
在妈妈住院的开头几天,一个是责任另一个是热心,张亮和姐姐在医院有了更多接触的机会,回到家后的交流也是接触的理由。他一下子变得特别慷慨大方,每天总要送两三次好吃的给方帅,方帅也变得和他格外亲近。
姐姐说:“方帅,你长大了不能当官,你要当官,肯定是非不分,只认糖果。”
嫂子就埋怨姐姐说:“什么是非不分呢?方帅出世没几天就看到过张亮叔叔,早就知道他是好人。”
姐姐是因为我的关系才接触了张亮,但是嫂子和方帅却因为糖果的关系而亲近了张亮,张亮在那几天开始大摇大摆地上楼小坐了。他在小坐的间隔偶尔也接接电话,打打电话。他雇用了一位刚从乡下来的小伙子替他到处送货,签合同,他只是在别人的客厅里用电话发布一下旨意,顺便查一下款子有没有到账即可。他的这种工作方式令姐姐耳目一新,这使她忽略了去了解这个男人的其他方面,他们的聊天因为生意的兴隆而兴致倍增。到后来,张亮就将自己的财政状况全盘托出,毫无保留,这更增加了姐姐对他的好感。话虽如此,姐姐当然也看到了张亮那短粗的腿以及挺不直的腰板,但是嫂子对于姐姐的突然发难,使事情有了根本性突破。张亮的竭力赞美抬高了姐姐的地位,所以嫂子的黑脸,使她初来时的骄傲倍受打击,她顿时从大城市来的公主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人。张亮丝毫没有迟疑,招了辆出租车就将姐姐送到了宾馆,并用自己的身份证登记,当然,住宿费也顺便交了。
原本不相干的两个人就这样成了亲密伙伴。
趁着这个机会,张亮把话题引到了自己想谈的问题上,“你知道吗,这几天虽然‘非典’搞得人心惶惶,可是我却感到从没有过的愉快。”
“赚了不少钱?”姐姐问。
“你就这样想我?”
“那为什么?”姐姐的声音马上从轻快变成了柔和。
“当然是因为我遇上了你。”姐姐的声音无疑是一种鼓励,他说,“从见到你的那天晚上开始,我就知道我的生活马上要有所不同了。”
“我比你大,而且离过婚。”
“那有什么关系?对我来说,这不算什么。”
“真的不算什么?”
“当然,爱情最重要。”
“我得想一想。”
张亮还以为她被自卑控制住了,“我对你就是一见钟情,我认定你了,不管你有没有结过婚,我一定要娶你。”
姐姐抬起头看着他,看到他新买的笔挺西装,看到他腰上挂着的汽车遥控器,看到他真诚的目光,她被感动了。她知道面前站着的不是身体有缺陷的城市人,不是仅靠外表就能迷惑女人的小白脸,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有钱人,一个事业蒸蒸日上的商人。她感到了一股奇妙的满足感,知道这正是自己想要的一切。她的脸色慢慢红了起来。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默许了他的爱情。
我又打开电脑,正如我预料的一样,没有你的消息,可是我很平静,没有前几天那种惶惶不安的感觉,我坐下来给你写了信:呆子:
已经七天没有你的消息了,我相信你已有好转,但可能医院有了新的规定,要不就是网络发生了问题。你知道吗,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母亲现在对我态度好多了,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排斥我,你说,这算不算好消息?
我现在天天陪着她,陪她看电视,照顾好她的伙食。你相信吗,我们的关系融洽极了。
我不知道你的病房有没有电视机。你可不可以看到新闻?可不可以了解到外面的情况?
呆子,宁城这几天一直下雨,那雨点的声音就像锣鼓的声音,不,像孩子的哭泣。外面的狗叫了。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在山上看到一条被丢弃的小狗的情形吗?它叫得那么凄惨。当时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照顾一条小狗,我还怕嫂子不高兴,因为这些想法,一念之差,我没有带回那只小狗,呆子,我现在有些后悔……
你放心,我很好。我也知道你正在恢复,这是肯定的。我希望你能打个电话给我,我和你母亲,不,咱们的母亲,如果她听到你的声音,她会非常高兴的,不是吗?
写完信后我洗了个澡就出了门,出门第一件事是买口罩,我想我下次回来一定要记住戴上口罩。可是我跑了四个药店仍然没有买到,到了第五个药店,当我打听有没有口罩时,服务员看了我一眼,问我:“急着要吗?”
“当然。”我说。
“我可以让几个给你,但是价格很高,怕你不能接受。”
“多少钱?”
“十块一只。”
“给我两只吧。”
这时另一个服务员走上来说:“不是药店卖给你的啊,是她个人让给你的,你可要记住啊!”
对这小小的伎俩,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我赶到医院时,发现母亲的病床边围了许多医护人员。她刚刚又出现了反常现象。医生建议她不要再看电视,可是她的态度非常恶劣,她铁青着脸,让医生不要限制她的自由,医生们显然不知道她所关心的是与自己儿子息息相关的事情,只认为她不配合治疗。
我对医生说,我要和她单独谈谈。医生走后,我坐在她床前,对她说:“妈妈,我理解你的心情,我这么多天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是就算我们把自己毁掉,也不能解决他的问题,他的问题要靠医生解决。”
她没有接腔,过了一会儿说:“我什么时侯能出院?”
“我不清楚,得由您自己的恢复情况决定。”
“我要去广城看他。”
“您放心吧,您病情一稳定,我就去看他,我不会不管他的。”
就在此时,我拿在手上的手机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像世界苏醒后的震动声,我们都被吓了一跳。我想一定是你的信息,一看果然是你的:“阿容,我很好,这几天恢复得很快,但是需要静养,放心吧。照顾好妈妈!”
我惊喜地对妈妈说:“看,是他的,是他刚刚发来的,他正在恢复,让我们放心,让我照顾好您。”
我发现自己的手指在抖动,我发现妈妈的手指也在抖动,我对她说:“不要激动,您不能太激动,您要冷静。”
她说:“我当然冷静,我没有什么。”
我拿走手机,把它放到电视机旁的柜子里。我坐到床头,这才发现自己很渴,于是给自己和妈妈每人倒了一杯水。我喝水的时侯觉得手上空空的,才发现手机不在手上。亲爱的,我的手机其实已经被我握在手上十几天了,无论我走到哪里,它都在我手上!我吃饭、服侍妈妈、睡觉时,做一切事的时候手机都在我手上。
过了一会儿妈妈又问我:“他为什么没打电话来?”
“医院有规定。”
“不是,是他还没有脱离危险。”
我又不能说话了,我想她是对的。
她说:“要不你打个电话给他,告诉他我们都好。”
我拨出了你的电话,事实上我早就打过无数次了,可是你的手机永远是关机。
妈妈说:“这说明他的情况并不太好,否则是可以通电话的。”
她的话又把我们拖进了黑夜,虽然窗户外面很亮。
接下来她问我:“住院费用的事呢?”
“我已经缴了。”
“不是说我的,是他的。”她的声调又开始提高,为我的迟钝而恼怒。
“这个您不用担心,国家有了规定,各级享受公费医疗的人员,他们的医疗费用,由用人单位与医疗机构进行结算,资金按原渠道解决,个人不负担。属于个人生活服务类中的伙食费由单位负担。超过医疗保险支付标准的部分,由社会医疗救助资金支付。”
“他能吃饭吗?”
“睡着的时候他还感到痛苦吗?”
她这么问真是为难我,我不知道。
于是她再次要求打开电视机,“电视上有这些情况。”
电视上不断有对专家学者的采访,有对医院病房内的采访,于是我们就睁大眼睛,希望某个可以接受采访的病人是你。
我不清楚你在那几天到底想了些什么。你想到你站在信用社门口鼓足勇气朝我看去的时光了吗?你想起了你们母子一起到市政府大院收拾你父亲遗物时的情景了吗?你想到我们曾经去看过的一望无际的大海了吗?你想过我初次微笑时击中你的那道霞光了吗?
接下来你的邮件非常有规律地到达我的邮箱,这使我们的心跳恢复到了应有的频率。你接下来的每一封电子邮件我都会一字不漏地背给她听,这使我们的心贴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