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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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段日子,我經常下班後一個人在街上奔走。表麵上像急著趕路的行人,像準備回家燒晚飯的主婦,像趕著上補習班的複讀生。什麽都像,就是不像我自己。那不是越走越熟悉的街道,那是越走越陌生的戰場。我一開始抱著討好的姿態,可是碰到的全是冷麵孔。現在,我擺好了戰鬥的姿態,可是沒有迎戰的敵方。我厭倦了敲開一扇又一扇充滿戒備和敵意的家門,對於他們來說,我就是來曆不明的人,不可接近、不可信任的人。事實也是如此,我們的身體和我們的青春就是我們的全部,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來到他們的地盤上,還要想從他們的口袋裏往外掏錢。雖然我對這個地方、這些不同教育背景下的人都心懷敬畏,可我知道自己向他們兜售的那一套不見得就是好意,這個想法加重了我的怯懦。我經過一些街道,孩子們在擺弄他們的滑板和三輪自行車,大人們各幹各的,喜劇悲劇鬧劇熱熱鬧鬧地上演,但沒有人注意到我。倒是另外一些人,剛剛從腳手架上下來,穿著糊著水泥的工作服,肩膀上掛著極度疲勞之後的鬆散勁,搖搖擺擺地往住的地方去。他們跟我相遇的時候,總會多看我一眼。我跟他們的目光一對接,就知道他們認出了我,我穿著保險公司統一發的製服,洗得幹幹淨淨的,他們還是認出了我,常常如此。

就是這樣,我沉默不語,拘謹而羞澀,沉浸於自己的世界,自我否定。一切都是拖延的,我們隻能拖延,拖延到一個機會,一點兒好運從天而降。在那樣的地方,這樣的情景之下,這種可能性是少之又少。那個姑娘,那個沾沾自喜、靠諂媚他人獲得一點兒利益的姑娘其實不是他人,就是我自己,我揭露了她的同時也揭露了自己。被戳穿之後,我已經沒有臉再繼續下去了,我得離開。為了怕自己反悔,我不辭而別,放棄了最後半個月的工資。好了,退路切斷了,沒有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