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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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不久,我们有了自己的生意。过去那些保险推销员的经历、大企业营销部长的经历,以及他在销售市场的锤炼,使我们生出了勇气和胆量。我们用唯一的房子做抵押,注册了自己的公司,做起了保健品的代理商。五年时间,丈夫在外四处奔波跑销售,我在公司抓内部管理。我们齐心协力、唯利是图。这五年里我们没读过一本书,没看过一场电影。我们的身边聚集着一批医生、广告商和律师。合同利润和机会是我们唯一的话题。没完没了的合同、没完没了的应酬、没完没了的机遇,耗尽了我们所有的时间,疲惫不堪。

如今我能够回望,那色调是模糊的。那永远匆匆的脚步,神经紧张,防守、探索、恐惧、惋惜、明争暗斗,无穷无尽的潜力,机会像线头,一缕一缕,错综复杂,永无止境,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侵占了身体和一切。

那样的充实,得意,也疲惫不堪。

有一天,丈夫睡着的时候眉头紧锁,我喊醒他,叫他不要皱着眉头,叫他睡踏实些。他咕噜着答应了,接着睡去。从那一天起,这个不那么年轻的男人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跟朋友在一起,他也渐渐悲观起来,他说:一天不努力,就会被淘汰。

他说:想要获得尊严得有钱,有钱才能获得话语权。

我越听越熟悉。天哪,这些全是我当初信口开河跟他说的话。

有时,一笔买卖失败,他会沮丧很久,可是一笔成功的生意也没有使他快乐更久一些。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比我们富有的人多着呢。

我仿佛一眼望将回去,望到了我们相识之初。我一直怀疑着、不信任的男人原来爱我如此之深,他所有的毛孔里几乎全部渗透着我。他的爱跟他的人一样,质朴、透明、没有花样。我的不安把他罩住了,他把他自个全搭进去了,他背叛了自己。这个执迷不悟的男人,他的爱大于他的意志。他越来越努力,越来越勤劳。我看着他一天天憔悴,那烦琐的事务差不多把他吸干了。

还有那件对抗世界的铠甲!

那件无形的一直穿在我身上的铠甲,容易受伤的皮肉总是缩在铠甲之内。还有那套在我脚上的枷锁使我把畏缩当成了习惯,防守成了日常的姿态。这铠甲把我带到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坠落和下沉,已经阻止了渴求和探索,以及享受生活的本能。

现在,我把这件铠甲成功地套到了丈夫的身上。

有一天早上我做了个梦,我梦见自己正趴在床沿上吐血,他穿戴完毕,正要出门,看见我吐得很凶,为难地说:

哎呀,我一分钟都不能耽误了,八点钟我得赶到银行,去取一张汇票,九点钟我要跟律师会合,十点钟赶到一家公司去签订一个合同。一个星期前就定好的。这个合同签好了,下一个合同才能签,下一个合同签不成,下下一个合同也跟着泡汤。这些工作,一桩连着一桩,一点差错都不能出,你看,我跟你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就必须要闯两个红灯才能补回来,你在听吗?你能理解吗?

我刚刚又吐出来一口血,趁着这一口和下一回的间隙,赶紧回答他:

我懂,我理解,你不要解释了,赶紧去吧。

怕他动摇,我赶紧把嘴里的一口血吐到手心里,不让他看见,可是他还是看见了,他边穿鞋边说,床单要是脏了,今天都没法洗,因为,每周一干洗店都休息,哎——

他叹着气重重地关上了门,我这才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吐到地上。考虑到因为实木地板不能受潮,吐完之后,我很想到卫生间找一块干抹布过来,可是没有力气起身……

醒来的时候,我抓起电话,就打给他。我说马上回家,马上回家。

他在电话里为难地说:

怎么啦?我忙着呢。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正在赶往银行的路上,去取一张汇票,然后要跟律师会合,再和他去签一个合同,这个合同对我们太重要了,真的太重要了,没这个合同麻烦就大了,你在听吗?你懂的,对吗?

我懂,我在听,我明白。

我挂掉电话,坐到阳台上,望着楼下的花园,听着小鸟的声音,清洁工的扫帚正仔细地搜索着街道,不放过一点尘埃,风轻轻吹动他花白的头发,露出汗津津的额头。我小时候在地里劳动的时候,每个人的后背都被汗浸透了,人人都弯腰驼背、脚踩大地。我们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水花在阳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光芒,流水的声音柔和悠长。那时候,我年纪很轻,心思单纯,尽管缺少温暖却仍旧想入非非。

有一天,我到上海去续签一份合同。因为成本增加,我们要加价百分之十才能做到不亏本。这个谈判过程很漫长,我们来来往往拉扯了一个月时间,双方都筋疲力尽,希望尽快画一个句号。现在,意向达成,为了防止节外生枝,我得尽快到对方公司把合同签好。为了节省时间,早点到达,我上了最快的一趟直达列车。我刚刚坐上舒适的软椅,就发现合同不见了。合同可能落在候车室的洗手间,或者放在另一只包里,总之,我要去一个签合同的地方却没带合同,并且为了快点到达目的地,以至失去了回头的机会。被一列到达不了目的地的火车锁住,轰轰隆隆向前驶,这感觉如此怪异。我从十八岁第一次见到火车,便爱上这个铁皮大家伙。它形象庄严、威风凛凛,一切旅程都从它开始。我迷恋它,百坐不厌。忠诚、背弃、摆脱少女时光,进入新的领域。所有的一切都这里开始。呼啸而来、匆匆不息。不过,这一次,它带我远离自己和自己的目的。我坐在车上打电话给丈夫。他在电话里愣了一下,不相信我的话,他说你在开玩笑?

我没有。

你肯定在开玩笑。

我真的没有。

沉默片刻。丈夫接受了这个现实。没什么,他说,但是我跟对方保证了今天下午一定会过去,你怎么着也得跟人家见个面吧?反正去也去了,见一面也能表达诚意。

诚意。诚意究竟是什么?我们的诚意其实还是利润,表达了诚意的利润就是合理的利润,我们为合理的利润而继续,反正回不了头。

下了火车,我快步拦住一辆出租车。那天,上海的高架桥上堵得水泄不通,红色尾灯连成一线。天色渐晚,路灯准时亮起来,我听到时间的呼哧声,我被之驱赶。我想象自己一掌震开车门,飞身而出,到了桥墩上,展翅腾空,风为我开道。明知被时间紧追,我无能为力。我打电话给对方道歉,对方倒也通情达理。他们安排公司的市场部经理在公司多等我一会儿。

一会儿其实是三个小时。

我真正到达那幢大楼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昏黄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我先是从玻璃门前看到了两手空空,灰头土脸,形容枯槁的自己,再接着看到玻璃门里那位心烦意乱的女士。

她伸出手腕看表,她拿起手机放下,她不耐烦地看向窗外,她伸出五只手指,一会儿张开、一会儿合起来,像在完成一个仪式。

如今我不记清她的衣着了。如果记忆没出差错,应该是黑灰色的套装才对。我了然这种装扮,这幅装扮是用来唬人的。我也经常这么干,用质地精良的衣服裹住空虚的内在,唬住容易唬住的人,那些唬不住的人,再换别的法子。那面镜子很忠实地把我俩重叠在一起,通过那面镜子,我可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脾性。这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在下属跟前常常颐指气使,不过,这一刻她状态全无,心思完全不在这里。她目光焦躁、空洞,坐立不安。她的软胁暴露无遗。没有防守能力的时刻。我灵机一动,如果现在跟她谈,允诺马上让她从这间房子里出去,再加五个点可能都不成问题。

她一看见我,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她说忘记打电话给丈夫去接孩子,她的孩子已经在幼儿园足足等了三个小时,她的心都快碎了。

我说我深感抱歉,而且更抱歉的是,我没有带合同,我忘记了。

她拿起一只纸杯,本来要倒杯水给我,我的话一说完,她站在饮水机前,不动了,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她的腰像是被卡住了似的,仿佛弯腰会使身体折断一样。那种习惯强悍的女人,或裹着强悍的支架,不过,这一刻,我听到支架吱吱作响,随时要断裂。

她战胜不了任何人,她处于劣势。

她的模样,实在太可怜了。不,实在太动人了,那就是我自己剥开铠甲的模样。这模样软弱、无奈、顺从,楚楚可怜。这回,没人来抢我的功劳,是我亲自出场。把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孤苦伶仃,没有靠山。**的败势。

我赶紧说,没有关系。我们保持原来的价格,我们不加价。

怔了片刻后,她盯住我的眼睛,发现我没有撒谎,没有开玩笑,忠实的同情保持在我脸上。她一把抱住我,连连感谢,不肯撒手。

她使着劲的臂膀,使我在回去的火车上一直充满了忧伤。那紧抱不舍的拥抱,没有什么比战胜他人更加虚无、更加无耻。企图战胜他人的企图就是可耻的,就是失败的征兆。那一刻我们尽释前嫌,配合默契,形同姐妹。回去的车上没有座位,我挨着几个陌生人,双脚伸出过道,顶住一角,臀部抵在后面的钢板,如此才卡住了过道的一席之地,不是指望怎么舒服,只指望不被挤跑掉。一拨一拨的人经过,我的地盘都没有被撼动。那些经过我身边的人,他们明白我的三角站姿无懈可击,怏怏退回,或者小心翼翼地绕开,继续向前,寻找可以容身的地盘。

不过,时间一长,我就发现,这紧靠厕所的地盘气味难闻。倚靠后背的两块钢板来回晃**,发出刺耳的声音,而且有几次差点儿夹着我背部的皮肉。

我悄悄缩回脚,松懈下来。

窗外,昏沉黯黑,远近混淆。不需要过多猜测,应该就是那么一回事嘛。辽阔田野,洼地,山包,树木和村庄。我们想当然地相信自己走在唯一和必需的路上,事实上,我们不知道这唯一和必需究竟是什么样子。这条路过去是什么样子,它最终通向哪里我们其实都不知道。我们迷迷糊糊,全凭运气带领。

现在,通过回望那趟列车,我的心里想着的却是更早的时候。我想起江心洲那个封闭天地里的陌生的事物。我看到芦苇**里小动物的追逐,我看到满载黑煤的船只经过时飞溅的浪花,我看到喇叭花蕊里爬行的小虫。我通过黑暗,看到了遗忘和埋没的过往。我自然回望到了自己最初在那趟列车上的模样,我还看到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东西,以及在这十多年逐渐添加的负重。除了戒备、不安、怀疑和罪过,我们还携带着胆小鬼的贪婪、携带着自以为是的骄傲、携带着潜伏至深的茫然。我将我携带着的青春,沿途虚掷,挥霍一空。

到站时,我被裹挟到了另一节车厢连接点,从另一扇门下了车。

拉开出租车门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洪亮的提醒:别忘记行李。

我并没有行李,只有一只小提包捏在手里,但还是本能地左顾右盼。一个穿着夹克衫的男人冲我咧着嘴笑。

过了两天,不,随后,有几年的时间,每一次,只要从站台出来,那个穿夹克的男人就会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他声音嘹亮地提醒我:别忘了行李。

这个男人从上到下都干干净净的,皮鞋很亮,脸皮白净,尤其是他的头发,整整齐齐地贴在头上。还有他的微笑。他脸上的表情像遇到久别重逢的故友,又像是面对初次谋面就十分谈得来的新朋。

这个无名者,数年如一日地履行着职责,兴致勃勃,一视同仁,无论刮风下雨。常有讥讽、戒备、疑虑的目光反馈给他。他视若无睹,永远精神抖擞地朝着每一位上下车的人吆喝:别忘记行李!

大约一年多后,提醒完毕,间隔数秒,他又加上一句:应该的!

他那样的热情洋溢,仿佛自己肩负重任,不可或缺,又仿佛人人感激涕零,使他心生荣耀。他站在风里、雨里,也始终站在我的记忆里。

后来,我问过一个站台上的人。他们告诉我,这个人脑子有毛病,好在父母条件好,把他照顾得不错。说话的人朝车站附近的一幢房子努了努嘴,他的父母,就在火车站附近的一扇窗户后头。他们在远远地无声地照看着自己的儿子,照看着这个为他人的行李操心不已的儿子。

那是我第一次对丈夫让步。学会让步,然后是莫名其妙的妥协。这样的事情开了头之后,接二连三地出现在我身上,我开始对此着迷。凡事落到头上,都会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听你的。怎么办都行。

房东来加房租,本来他预备了好几轮的谈判,结果我轻而易举地让了步。

往年我给员工发奖金,奖金的数目一定跟他的期待刚刚好,一定是使他稍稍的不平又说不出口的数目,一定是他能够继续下一年工作的数目。不过,这一年,我发出的奖金远远超过他们的预期,把他们怔住了,其中一位员工的家属激动得打电话来致谢。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我们其实没有过多慷慨的资本,后果比我们想象得更严重。员工之间开始相互猜忌,他们怀疑我们发了大财,我把自己搞得很被动。

不过,这个东西不是致命的。致命的是丈夫在收拾这些烂摊子时没有看我,他没有来问我,让我解释。他没有争辩,我们没有沟通。他知道指望不上我了,我从他坚定的同盟变成了一个不解之谜。我辜负了他,他得独自面对这一切。

只有一次,洗完澡,他气鼓鼓地嘟囔一句。

我想开口,但是接触到他的眼睛,我就知道,我内心的想法无法准确地传达给他。

默契的火花熄灭了,那曾是抚慰我的光源、支柱,是照亮过我的东西。他刚认识我时那清澈的眼睛和爱意,还有在生活的浪潮中,那种促使他有别于人的某种感觉,我的出现和干扰,使他丧失了!那古老城墙底下唱着走调情歌的男孩子不见了,我记得那城墙根上发绿的青苔,我们沿着墙根转圈,手指划过那一条条缝隙,陈旧的砖块里隐藏着千年的沧桑。现在,谁也没有时间去理会它,去感受它慢慢变老的美感。我记得他带我去旧书市场买旧书,为了五毛钱蹲在老板跟前讨价还价,得胜后,捏着那又黄又旧的书籍,敞开毫不设防的胸膛,迎风飞奔。

现在,还有谁会指着天上一颗星星,把它慷慨地赠送给我?

我一度以为自己离开了的那个世界,充满忽视,冷落,愧疚和不安,现在,这个世界又呈现了。丢失了期待、欣喜、激动。我要的那种东西,带我超越过去的那种可能性彻底丧失了。我渴望他带我去的那个地方去不了了,这个我愿意与之相依为命的人,我把他带到了别处。

我们都在别处。

别处。我们背叛了来处,生活敞开了别处的漫漫长途,我们对隐藏在别处的目的和意图毫无察觉。

那些匆匆忙忙的人们。你以为他笃定来途和去处。其实不。那些兜售尊严的人,出卖肉体的人,那些怒放青春的人,那些把脚底磨破的人,那些经历撞击、痛打、调戏的人,那些以为自己在现场的人,他们被带到了别处。

病灶显现出来。我在城市占了一隅。我的灵魂却游离了我的躯体。我紧紧跟随时尚,购买一切代表在场的东西,我买那些并不稀罕的东西,人家都有嘛,我也应该有吧!我没有从生活的表象获得满足,没有什么拿过来依靠,也没有沉到谷底——沉到谷底就会只剩下向上爬的心思。没有什么颠扑不破的法则要遵守,只管凭着本能向前进。我过着貌似小康人家女主人的生活,却没有热衷家务的责任感和忠诚。

想想吧,一个古怪的人、一个顽固的人、把他人带进泥沼里的人,甚至都不确定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能找到方向的人,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哪?我到底要犯过多少错误,才能停止犯错?带着陈旧的气息和准则,对新的生活不得要领,对自己的过去不愿回首,对自己的未来没有期待。糨糊一样的过往,糨糊一样的视线,没有明确的方向,没有个性,没有敢于挑战的勇气和能量。

忧虑和不安就像是祖宗传下来的宝贝一样,如影随形。就像在被母亲扔进的池塘里,双手抓不住什么硬物。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下坠的速度。

真要细究起来,问我怕什么,我倒是能够说得清:我穿得再体面,都怕穿制服的人,怕他们突然走向我,怀疑我跟某个案件有关。我怕路上的陌生人,怕他们突然一声断喝,历数我作为行人的不合格。我怕摄像头,街头的或者商场里的,我怕摄像头背后那些人的眼睛。我怕跟人谈判,我怕那些肥胖粗犷的商人,他们财大气粗地一挥手我就呼吸困难。我还怕早上一开门,外面的风景又变了,那些昨晚还好好的房子被拆掉,那整夜在窗外闪烁的霓虹灯,闪烁着闪烁着就使我颤抖起来。正是这斑驳陆离,我怕自己眼一眨就会失去方向。

我就像一个辛辛苦苦讨得导演欢心的演员,赢得了一个角色,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站到数千观众的台上,却突然发现,我既不喜欢这个舞台、也不喜欢这个角色。这两者都不能使我安宁和愉悦,既无法医治旧伤,也不能使我前程似锦。

我就这么忍着,一开始还能假装正常,直到结婚整整五年之后,我终于丢失了我的睡眠。神经衰弱。过度抑郁。我被要求药物治疗,远离刺激,卧床静养。无法逃避。

用了不短时间,丈夫习惯了。早早起床,一个人去上班。他孤单地进进出出。再后来,他恢复了神采。他不再感到沮丧。他喜欢上了独自出门的时刻。

他脱离了我,不再像往年那么需要。

后来,我便一直留意那些被脱离的人。有一个年纪在五十左右的女人,她陪着丈夫从拖板车开始发家致富。他在前面拉,她在后面使劲推。一年年过去,他们有了自己的果品批发商店,农副产品贸易站。她累了,干劲不足了,她脱离出来,做家庭主妇,照顾他的老母亲。她并不知道这种脱离的意义和结果。紧接着,他脱离了她,不交钱给她,夜不归宿。她听说他在外头有了小老婆,有了另外的房产。如今,他不需要她给他洗衣服,做早饭,不再听她的建议和意见,自然也不再把他的见闻和烦恼说给她听。她紧张,焦虑。开始出入美容院,任由这些不谙世事的姑娘们在她脸上揉揉捏捏,一小时收费八百块。她从美容院一出来,狐疑地回顾,就会明白,美丽和爱情都回不来,即使她躺下来十次、二十次。我还认识一个异想天开的女人。她敏感地捕捉到丈夫脱离她的端倪,那个被要求到大城市闯**的男人短短半年变得果断、务实,爱上了吹牛和喝酒。那些背叛的电影、电视剧刺激了她,她当机立断,把自己的工作辞了,应聘到丈夫的公司做秘书。她牢牢地看守住他。不让他腾飞的本能和欲望有展演的机会,他委屈,难堪地躲避她的标榜式的温存,不肯公开他们的关系。她坚信爱情保卫战已经打响。他们在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