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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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戰戰兢兢地長大。我得說,有些人的不幸是可以避免的,有些人的不幸是自己親手製造的,我家庭的不幸則是無可奈何的。那是個不能完全自主的時空。誰說那個年頭人沒有冒險精神?我父親跟母親的結合就是一場賭博。到了待婚年紀的男人跟著一個老年女人到一戶有著適婚年紀的姑娘家“望門頭”,“望門頭”已經很先鋒了,大多數男女都是靠繡花鞋墊和媒人的嘴拉攏到一起的。“望”的時候男女不得交談,一兩句寒暄尚在尺度之內,交談過多顯得輕浮,望久了更有流氓之嫌。自然,女方的權利也有限,最多可以側麵打聽一下家庭結構和房屋結構。我父母親就這樣“望”到一起,跟把手伸到抽獎箱裏摸出一張彩票差不多,全憑運氣。

有些夫妻是幸運的,尊重這種抓鬮遊戲,結成同盟,日子過得風平浪靜。有些則不同,如同仇家見麵,分外眼紅,打得你死我活,很快散夥,還有的是先兵後禮過上了平靜的生活;倒是我的父母保持了另一種局麵,他們從結婚頭一年就紅了眼,一直鬥爭到年過六旬,沒有休戰的意思,又沒有散夥的勇氣。

我父親繼承了他自己家族的習慣,或者是家庭過多變故導致他對命運沒有把握。他說話的聲音總是低沉而謹慎,眉目之間流動著苦澀又溫和的神情。我母親不太愛動腦子、迅猛、火暴、易怒。他們結婚不到兩個月,可能就出了故障,掛在我母親嘴裏的抱怨,可以使我們斷斷續續了解到他們剛開始生活的真相。

剛結婚那會兒,我母親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氣場跟這個家完全不符。每天下工的時候,她喜歡像電影裏或戲裏唱的那樣,夫妻雙雙把家還。她總想跟父親並肩而行,間或說些親熱的話,可她一再地被父親甩在後頭。有一回,當著生產隊許多人的麵,母親不依不饒地要挽著父親的胳膊回家。一開始,她嬌滴滴的,被甩開後,她任性起來,說自己的腳扭了,要我父親背著她回家。如此露骨,這還了得?在眾鄰人的哄笑聲中,我父親以他那個年紀難得一見的嚴厲告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