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女人愿意被男人白睡呢?经历再多失败的女人都会找到睡她的男人的好,这样心里才会稍稍的平衡,或者是他曾经带她吃过一回馄饨,或者在她耳边夸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数年之后,她们一定只愿意记住能抚慰自己的细节,而本质的东西倒会被撇开。
这是耐月在开水间得出的经验。这些多少都经历过一些事的女人但凡有机会聚到一起,便回忆过往,她们尽量不提负心人的背影。比如陈洁,说到自己的初恋男友,陪她手术的时候,那个不到二十岁的男孩子因为紧张,又没吃早饭,又急又饿又担心,扑通晕倒在走廊上,她佝着腰出来时,四处找不到人,护士告诉她:
在急诊室抢救呢。
当时那个难堪仇恨啊,觉得他真没出息,真靠不住,现在想起来多么温馨啊。
可是耐月想,为什么要分开呢?你都刮坏子宫,不能生了,三十好几还没嫁掉,他又在哪里呢?
那些被省略和过滤掉的都是女人的痛和苦,能不说就不说,尽找些芝麻蚕豆大的小事,把被摧毁的岁月里的好提炼出来反复回味。
耐月也经历过几个男人。最早碰过她身体的是江心洲的邮递员。那时小马刚刚当兵,耐月高中毕业后回到江心洲,最热衷的事就是写信和等信。一来二去,和邮递员就熟了。有一天,邮递员的自行车停在她门口,她好心递给他一碗凉开水,结果他猛扑上来,说了句:
相见恨晚。
知道她有男朋友,才那样悲壮地喊了一声,双臂箍住她,紧紧地。没等耐月反应过来,他松开她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疾驰而去。还有一个男孩子出现在小马之后,感觉小马能转成志愿兵时,她觉得没希望了,就处了对象。这个男孩子,为什么没修成正果呢,原因就是他在**那嬉皮笑脸的样子让她想发疯。小马在**,是勇猛的、奉献的,好话儿不断的,可是这个男人从开始到结束,一直都似笑非笑,冷不丁还会说出句调皮话,他自认幽默,耐月有被猥亵的感觉。他送给她一块手表,一根金项链,江心洲式的求婚。耐月没有应允婚事,也没有还掉礼物。她倒不是真的稀罕这些,她是一想到跟他睡过那么多次,这些东西会令她舒缓一些。
现在,她觉得,她就喜欢这样的,轻轻柔柔的,不猛烈也不轻狂,就是那么一下一下,那么恰到好处,那么贴心贴肺,那么回味无穷。
那天上午就有个会在五楼开。她就在这里端茶递水来着。会议桌边围坐了三十多个干部,他坐在斜左边背对着窗户的位置,明显的生僻、孤立,不怎么能说上话,有点受冷落,不过,他仍是沉着的、淡然的,与世无争的样子,那么沉静,那么脱俗。她听着听着就明白过来:
话说得漂亮的人,往往是权力最大的。
不过,这次,情况略有不同。会开到一半的时候,坐在正中的一把手突然朝着发呆的副县长发出了诘问:
你的汇报演出方案我看了一下,还是有点问题啊!
他闻听此言,立刻想张口,可是一把手抬了抬下巴,示意另一位干部发言,话题扯到了一边。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话憋回去,喉咙猛烈地动了几下,脸色渐渐发白,那只做会议记录的笔抖来抖去。如果能够由着性子,她多么想上去,把他搂在怀里,告诉他,那些人其实多么不重要,你才是最好的。
十一点钟时,所有的人都散了。她过来打扫,他的位置,他坐过的椅子,她一看再看,不舍得挪动。
后来她惊讶地想起来,这个在皮沙发上要过她的男人竟然没有亲过她。从头到尾,他的嘴唇没有在她的唇上触碰过。这些没有过的情节,闭上眼睛,耐月在想象里替他完成。她想象他亲吻她的情景,她把他搂在怀里,一米八几的大个儿,竟然温顺地伏在她怀里,撇着嘴,对于自己的疲劳和困顿长吁短叹。她在心里轻声细语地安抚着他。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一种罪恶的快感从脚后跟慢慢升上来,她在被窝里打了一个寒战。她隐隐明白了自己:
她爱着这个男人的软弱。她钟情于忧伤的男人。她身上有无穷的爱的能量。她想要照拂跟她的经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她想缓解他心里的压力,温暖他的心。她要散发她的光。
有一次,她正在家里腌咸菜。小马回来了,直奔厨房。小马做工程应酬很多,经常深更半夜才回,可是每次都会在厨房里找夜宵。他的癖好很怪,半碗饭,夹两筷子耐月腌制的咸菜,囫囵吞枣地吃下,然后往**一躺。
这个人健壮、随意,是个确定无疑的靠山,可此刻,他显得遥远而生硬。某种联结着他们的如棉絮般的东西不见了。她打量他的目光理智而清晰,像看待一个陌生人。
她悄悄地解下围裙,小心地靠到沙发上。她的眼睛看着酣睡的房子,手脚老老实实地放在那里,心里却不停歇地念念叨叨。她想象那高个子男人坐在她对面。她看着他的眼睛,一个劲地说话:她上小学时的趣闻,她第一次被人欺负时的样子,她想谈谈对江心洲的怀念,她想告诉他她对他这日日夜夜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