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江

§18

字體:16+-

旁觀者吳家珍不斷地看到好事喜事跟滔滔不絕的江水一樣滾滾而來。她今天看到江心洲的新媳婦伴著她的陪嫁進門,聽到大衣櫥搬新房時碰到門框的吱吱聲音;明天看到人家的女兒伏在她大伯或大舅的背上出門,跟在她後麵的孩子們爭先恐後大呼小叫地追逐喜糖。可是如火如荼的江心洲生活感染不了她的兒子二龍。他端坐在門前,眼睛望著江水,他媽媽連叫他三聲,他都沒聽到。家珍喊到第四聲時,他一驚站了起來,走到家珍跟前,才比家珍高小半個頭,顯然還沒有長到該有的尺寸就提前停住了。吳家珍叫他去吃中飯,聽了這話,他漠然地回話:

我不餓!

十年前,坐在壩上望江裏行船的是小學生二龍;五年前,坐在壩上望對岸的是初中生二龍;現在,坐在壩上望天邊的是勞動力二龍。

勞動力二龍的眼裏,江心洲像一雙大號的膠鞋,不合他的腳。

熱天的江灘上,擠成眼眶裏的蘆柴青翠翠的。風一吹,鋪天蓋地地一搖,把什麽都遮住了,隻剩下一片翠茫茫的綠,綠得像另一條長江。還有那響聲嘩啦啦響,乍一聽,像有人在唱歌,再一聽,像有人再申冤,還聽的話,就能聽到鬼哭狼嚎。

而那鋪天蓋地的江水,以令人生疑的深沉杵在那裏,幾乎不給人流淌的感覺。直到一艘遊輪開過來,它才人來瘋似的撲騰幾下。

從江灘上朝埂上望,能望見家家戶戶大門前都織著絲瓜藤、扁豆架、葫蘆南瓜也爬了一地。最顯眼的還是舅舅的樓房,屋簷下加了走廊,下雨天也能站到門外。變化最少的是洲頭吳保國那歪歪倒倒的窩棚和自家那三間牆壁長綠苔的青磚屋和那曾經氣派的屋簷。田會計還在的時候造的房子比一般人家高,比一般人家寬。如今呢,隻有它,顏色暗暗的,牆角長著青苔,既顯出陳舊,也顯出當初的氣派;屋簷牆根下靠得幾捆幹蘆柴,幹蘆柴既能編成柴席當床鋪,也能紮成柴排曬棉花;或是等孩子們大了,編得結結實實的隔房用。這蘆柴隔出來的房是不隔音的。哥哥弟弟房裏的動靜姐姐妹妹全聽見,姐姐妹妹房裏的響動哥哥弟弟也心裏有數。喜歡作對的,用錐子把蘆柴錐一個眼,專門用來偷看姐姐洗澡、妹妹尿尿,沒有惡意,隻是惡作劇。不過,這蘆柴到底不能久放,時間一長,就慢慢爛了。爛了的蘆柴,理所當然成了燒鍋柴,到了來年,空了的屋簷下再放上一兩捆。二龍清楚這流程。眼下,這房子漏雨太凶。雨一下,**床下,鍋台上堂屋中間全是盆盆罐罐。這邊天上還在打雷,那邊娘倆就給床挪地方。一開始挪個一寸兩寸的,現在呢,越挪越遠,整個床到雨天就不在原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