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邊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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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六的剪彩儀式一結束,保國便回到城裏繼續打理自己的生意,大兒子吳文隨後被調遣到江心洲來作為工程的負責人。

二十歲的吳文在和煦的春風裏作為吳保國派來的監工再度現身江心洲,江心洲已經無人能想象出他是當初的那個野種了。

江心洲人還記得那個繈褓中的小男孩,他因為她母親的相貌得以來到了江心洲,他在還沒有自己的名字的時候就先有了一個名字:野種!他的嬰幼兒時期經常在她母親不甘心的嗷嗷嚎叫中一次次醒來,又在母親遍體鱗傷的嗷嗷嚎叫中睡去。

他在懂得母愛之前就先失掉了母愛。他六歲之前是個無父無母人見人欺的野種,他奔跑在江灘上,他拖著鼻涕,被江心洲的狗、饑餓和訕笑包圍著。江心洲有些人,在無所事事的時候發明了一種娛樂,就是唆使自己的狗追逐吳文,這是吳保國離開之後他們最熱衷的遊戲。在狗追趕的時候,回回吳文一反應過來就會撒腿而逃,而那個弟弟會撿起一個泥塊向狗擲去。對狗而言,泥塊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反抗,吳文一直到被吳保國帶出江心洲時他一回也沒有學會跟狗反抗,他總是逃跑,一直在逃跑,最後總是弟弟的泥塊才令他化險為夷。他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他的頭腦還沒學會思索;他也無力從狗、譏笑中得到經驗和教訓。他知道自己得四處找飯吃,他跟著弟弟討要,但他自始至終也沒搞清為什麽能從這家討到而那一家討不到,直到離開江心洲,他可能也沒搞清楚。

除了惡作劇,江心洲是寬厚的。情況如果不出變化,無論怎樣他都會長大成人,盡管他母親作為第一個來到江心洲的四川女人,那特別的四川口音使她一直被吳保國甚至整個江心洲排除在外,可是吳文是一口地道的江心洲方言,絲毫沒有蠻子的痕跡,他更像一個地道的江心洲人。如果吳保國不在他六歲那年把他接走,他最終肯定會作為正宗的江心洲人被接納,成為江心洲式的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