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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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這扇褚紅色的大鐵門裏進出了六年——如果不是因為高中三年被這場革命延長了一倍,他早該是北京某大學的學生會主席了。他相信。

鐵門緊閉。一年多前,在歡送的鑼鼓聲中飛舞的喜報、大紅決心書、標語……早已**然無存。草草粉刷過的灰牆上留著一些大字塊模糊的痕跡:“打倒□□□”“□□□萬歲”……

他站住了。

他的隊伍,浩浩****地通過大門,走向萬人大會的會場。他們唱一支歌。“不打倒□□□,不打倒□□□,不打倒□□□……誓不罷休!”他教給他的戰友們,把每一員資產階級司令部黑幹將的名字都編入歌詞,反正這歌詞可以無限反複,無限延長,任意添加增刪,隨時修正補充。當然這需要一點節奏感——唱“不”字時踩下去,“打倒”可以抬腳,到“□□□”,就正式地踩下去,踩住了,打翻在地,足以使被打倒對象在八千裏地之外心驚肉跳。這支歌天才地再創作,使他的隊伍戰鬥力猛增,威望傳遍全城。

那一年,二十歲。多麽幼稚淺薄的年齡。

然而,隻有那個年代,那個年齡,他的聰明和智慧,能力與雄心,才痛痛快快地得到了發泄。自從他走出這道門,就好像天下所有的門,被一陣連環的風在他身後通通地關閉了。

他恨這道門。他走出去的時候,沒想過再回來。

就在這裏,他曾狠狠嘲諷了那個自以為是的家夥。

“……革命左派,不許向右轉,任何行動,一律向左轉!”

那個家夥發號施令。

“向左轉,向左轉,向左轉,起步走——”

他冷笑一聲:“三個向左轉,等於一個向右轉,鞋跟不怕磨掉底兒!”

仇就是在這裏,在校門口結下的。那家夥的老子是個正待“結合”的科長。他所有的本事就是試驗各種“向左轉”的把戲。八個月以後,果然當上了校革委會的頭頭。仇總是要報的,你不肯在太陽下繞一個“向左轉”的大圈子,你就注定了要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