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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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澄堂。自從出現了她,自從她坐過思澄堂的台階,一切一切的思維、思緒,都散亂又迷混了……

她消失在教堂的大門外,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

這樣的少女,他見得多了,可沒有一個會說:“紅衛兵去做禮拜了?”沒有一個會安靜地坐在台階上等他醒來,卻又嬌嗔地一抿嘴,說:“找你!”

他開始經常鑽到教堂的大字報堆裏去午睡。

午睡的時候,他常常敞著大門,期待著一個細嫩的嗓音,從空****的拱形屋頂降落下來。

她沒有再來,隻是寄來過幾篇稿子。他在稿子後頁發現了她家的地址。她不希望退稿寄學校去。

他繼續在大字報裏午睡,紙很薄,盡管他從十幾張增厚到三十幾張,桂花開的時候,他還是感冒了一次。他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麽忍受冰冷而沉重的紙被,明白自己為什麽感冒——他得承認啦!

感冒剛好一點,他就按著那稿上的地址,到她家裏去找她。那是一座二層的舊磚房,走廊盡頭的一間小屋,敲了很久的門。門開了,看見一屋子的書,東倒西歪。她淹沒在書堆裏。頭發上、鼻子上都是灰。互相似乎都有點不認識了,他把手伸給她,她卻紅了臉,局促中,把一摞書嘩啦砸在他腳背上。他看清了,她正要把地上**堆的書,放進一隻大木箱去。

“爸爸說,那些封資修的書,要賣掉,”她眼神淒惶,“可我不知道……哪些是……”

《歐根·奧涅金》,《伊利亞特》,《失樂園》……

真他媽的一本都不該賣。他連借都借不到。“文革”初他偷過一麻袋書,全是中國古典文學……

“做啥賣書?現在……”

“媽媽隔離了,清理階級隊伍,說不定,要抄家……”

她仰著臉望著他,信任而坦白,像是對一個老朋友。他感動了。二十歲的生命第一次發生這樣的衝動,想把這個小小的姑娘,緊緊地抱起來,用他屋簷一樣寬寬的肩膀為她遮風擋雨,像一棵樹護衛一朵孱弱的小花那樣。不,隻是她。隻是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