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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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板路。一副未上漆的舊木桶,晃晃悠悠,灑下一路水痕。巷口有一個幾十個人家公用的自來水龍頭。

煤球爐冒著黃煙,彌蓋了橫搭在房簷兩側細竹竿上的棉絮和尿布。牆根下晾曬著毛豆殼。大盆裏浸泡著黑乎乎的油紗頭。

從尿布和黃煙下穿過去。狹長而擁擠的小巷。

一座低矮的木門,正對著一口四四方方的水井。“姆媽——”陳旭喊一聲,推開門。她跟上去,又怯怯地站住。

屋裏所有的人,舉著筷的,端著碗的,通通愣住了,驚恐地打量他們——

“我回來搞外調。”他宣布,回頭說,“肖瀟,進來呀!”

她被一道道目光包圍,審視的、疑慮的、挑釁的。

你真是醜得厲害!野鴨子們說。不過隻要你不跟我們族裏任何人結婚,這對於我們倒也沒什麽大關係。——可憐的小東西!它決沒有想到要結婚;它隻希望人家準許它躺在蘆葦叢裏,喝點沼澤裏的水就夠了。

“肖瀟同我一道回來,她回來看毛病,胃潰瘍。”陳旭把她肩上的書包放在凳子上,讓她坐在一隻竹椅上,去倒開水。

“也不先嚇(寫)封信來!”他姆媽眯細的眼仍盯著肖瀟,勉強笑了笑。她穿一條肥大的花短褲,手背上沾著菜葉,趿一雙大屐鞋,眼裏說不上是慌是喜,腮下的肉木木地動了動,咧開嘴露出一顆金牙,仍然疑惑而僵硬地笑著。

“寫信寫信,我寫了信從來收不到回信。”陳旭嘀咕。

“你阿爸……你阿爸做夜班,一歇就回來……介遠的路,坐幾天幾夜火車?先困覺,要麽先攉浴……吃過飯沒?阿蓮,去拿兩隻菜瓜給阿龍他們吃。”

她的眼光迅速掃過肖瀟的腰部。肖瀟覺得她那些話一句也不是對自己說的。好像他們從一去不能複返的疆場、從地獄回來。逃兵?肖瀟不自在。她一點兒不喜歡他姆媽說那種地地道道杭州方言,管洗澡叫“攉浴”……但願她永遠不會叫她姆媽。阿龍?她記起陳旭說過,他的名字是“文革”時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