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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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晴朗的冬夜,寒星如同凍凝的雪花一般綴滿深藍色的天幕。空氣冷冽而清新,混雜著幾縷淡淡的柴草味,慢騰騰地在低矮的紅瓦房上盤旋,馳聘了一天的風累了,偏僻的村落便沉寂下來。約摸八點多鍾的時候,一陣雜亂的腳步,在雪地上踩出富有彈性的音節,匆匆往分場家屬區南頭走去。

經過四棟瓦房,穿過幾個柴禾垛,避開東頭的井房,繞過老鴰隊長家的惡狗。別出聲,快到了。有人回頭低語。中間那個人,圍脖下露出兩根翹翹的辮梢——是肖瀟,拎著自己的臉盆和牙具。

她走得跌跌衝衝,心慌意亂,又興奮又歡活。

肖瀟的一生中似乎注定充滿了各種冒險,注定了不順利。莫不是又要重複夏天杭州小倉房的秘密行動?重複一次地下黨的英雄業績。誰叫她的父親曾經是個地下黨員,好像他沒做完的那些事通通都遺交給她了。陳旭的一生中似乎注定了要同禁閉室打交道,注定了要倒黴。她便也注定了要去探望,要去奔波。她似乎迫不得已,又似乎心甘情願。她其實才二十歲。

二十歲,本來她應該正在音樂學院上鋼琴課,或是在草地上寫生……

三天前,她和陳旭找“小女工”開介紹信,要去場部辦結婚登記手續。這顆圖章,歸保衛幹事管。去之前陳旭很猶豫,這等於給了“小女工”一個報複機會,可是不拿到分場介紹信,即使去場部也白跑。他們抱著臨刑的心情走進辦公室,“小女工”正在專心地卷一棵蛤蟆煙,沒聽完,嘴就歪到耳根下去了,眼瞪得像個蛤蟆,半天,發出一陣獰笑,嚷道:“結……結婚?發昏啦?瞧你那樣兒,剛蹲完小號出來,想得倒美……”陳旭把肖瀟的一雙小手,捏得生疼。張張嘴,又閉上了,一個勁咽唾沫,牙根咯咯響……肖瀟委屈地分辯說,場部禁閉又不是法律,犯人刑滿也可以結婚呀,何況婚姻法規定女十八男二十……沒等她說完,“小女工”打斷她說:“讓你們來建設邊疆,不是讓你們來一條炕睡覺的。等著去吧!”陳旭狠狠拽她一把,扭頭走出了辦公室。“……應該好好同他磨。”她埋怨陳旭。“沒用。”陳旭甩甩手,“你越求他越來勁,屁大的權,當天然氣用!我早知道,根本不可能。”“那怎麽辦呢?”“會有辦法的,泡泡兒就教我一個辦法……”“是什麽?”“先不告訴你。過三天,成功了就萬事大吉。”他說得十分肯定,兩隻眼睛忽然熠熠生輝。自從那天晚上在“清波門”發過“瘋”,肖瀟說了結婚的想法以後,這幾天他顯得出奇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