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伴侶

字體:16+-

這年冬,雪特別勤,一場接一場猛勁下。屋頂的雪,積有一尺來厚。新雪之後,鏟出雪道,再不見那些黑線方格,隻有半人高的雪牆下的白雪巷,叫人覺著自己是到了戰地前線,在狹長窄小的坑道工事裏兜圈圈……

大雪斷了公路鐵路交通,煤運不進來;封了草垛,柴禾摳不出來——連隊宿舍百十個爐膛灶坑,頓時斷了燃料。人裹著所有的棉衣棉被縮在炕上,還冷得咬牙切齒。分場的幹部全麻爪了,不知那幾百個知青這冬天還過得去過不去。正急得火上房,總場來了緊急有線廣播通知:全場放假三個月,路費、工資自行解決。

全場歡騰。什麽路費、工資,管它呢,隻要能回家。

三天之內,鶴崗、佳木斯、哈爾濱、天津、杭州、寧波、溫州知識青年,牛車馬車步行,走了個幹幹淨淨。

肖瀟走不了,她弄不清自己的預產期是幾時,連分場的楊大夫也說不準,她怕萬一生在路上。再說,她也不願到他家去坐月子……

“都走了,更好,柴禾不會那麽緊張了。”陳旭安慰她。

泡泡兒、扁木陀都走了,除了郭春莓和她的豬,所有的人都走了。

一度像茶水鋪子似的熱鬧的小屋,總算清靜下來。

分場把剩下的女勞力都集中到菜窖去修理白菜,男勞力刨糞。早上十點出工,下午兩點收工,因為隻有這個時間天空是亮的。既然一天隻幹那麽點活兒,就沒必要吃那麽多,於是家家戶戶都改做兩頓飯。肖瀟一到中午就餓得慌,而那些家屬隊的老娘兒們,忙中偷閑用鐮刀頭哢哢地砍窖裏那些嫩黃的白菜心吃,兔子似的咬得菜幫子嚓嚓滴水,津津有味。她分泌了一嘴唾液,也掰一塊放嘴裏,涼生生的麻舌頭,趕緊吐了出來。小學裏養過一對安哥拉長毛兔,吃菜葉豆腐渣。有人望著她發笑,遞給她半個削了皮的胡蘿卜,嚼著又甜又脆。起初她不好意思,卻見大夥都吃,青蘿卜紅蘿卜,削了一地的皮。土豆如好吃,一定也吃了。有人對她說,不吃白不吃。她於是一到休息就去窖頭的一個小洞裏掏胡蘿卜吃。倒好像每天上班是為了吃胡蘿卜而來。生活的內容和目的真是前所未有的簡單明了。往往撿上那麽一筐白菜,削過幾根胡蘿卜,再掃掃菜葉和蘿卜皮,那出氣孔上的天空,就模糊了。有人說,怕又是要下雪哩,快走吧。便攀著木梯呼呼啦啦往上爬,把剩下那些活兒,通通扔給窖裏的二勞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