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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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自己的家嗎?家?快三年了……恍然若夢。

那隻小鏡框裏掛著全家四口人的合影。照片還是媽媽去隔離之前拍的,她離開家裏去黑龍江的那天,曾經很想把它摘下來帶走。兩年多了,它仍然掛在媽媽床邊的牆上。

寫字台上有一個大眼睛瓷娃娃,她有次不小心摔破了他的膝蓋,媽媽用膠布粘好,在上麵放了一隻小提琴轉筆刀。大家叫他苦孩子,他就年複一年地坐在窗口為大家拉琴。

書架上那隻舊花瓶裏,還插著臘梅的幹枝。幹枝上綴著一朵朵那年她用拌上了黃顏料的熱蠟油,套在手指頭上做成的蠟梅花。如今褪了色的花瓣上積滿灰塵,卻沒有凋謝。

淡藍色的牆上有她曾用濕抹布擦灰留下的痕跡,箱子上蒙的一塊亞麻布上有她縫的一個圓圓的補丁;寫字台的玻璃板下壓著一隻多年前她在春遊時抓到的蝴蝶標本,一半翅膀藍、一半翅膀紫……

她似乎從未離開過這裏。是的,從未離開過。這裏到處都留著她童年與少女時代的痕跡。這種痕跡並不是重新勾起的記憶,而是一種烙在心上的疤印,係著她的血脈之根。

這是她的家。是她的意識深處唯一承認的真正的家。她不能夠否定這個。她走到天之涯、海之邊,最後還是得回來,回到這個她出生、長大的地方。

一路上為之惶惶不安的同媽媽最初的見麵,總算是過去了。兩年。懷著永不原諒的決心走出去,卻又無時無刻不在牽掛惦念。還有懊悔?應該說,是她丟棄了那把罩在她頭頂二十年的保護傘,不顧一切地同那個男人一起撲向遙遙風雪之地。她曾發誓永遠不再回來的……

可是她在火車站一直等到天黑,背著裝滿新鮮土豆的沉重的旅行袋,冒著深秋的冷雨,渾身濕漉漉地敲開宿舍的樓門。假如媽媽再晚一會兒來開門,她也許會永遠失去敲門的勇氣。她聽見自己的心跳比敲門的聲音還響。門開了,她木木地呆立在那裏,下巴一直垂到胸口。她在火車上曾無數次設想過見麵的難堪、愧恨、內疚和無奈,在那瞬間通通湧了上來。那隻被同伴啄光了羽毛落荒而逃的醜鴨子。她是一個碰得頭破血流的殘兵敗將,筋疲力盡地回到了她當年的出發地。她為什麽還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