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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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瀟決定過了春節就回農場去。

她偶爾對媽媽流露了這個想法。那一夜,她不時聽見外屋的木板**傳來吱吱的翻身響。三年前她走,媽媽還在牛棚裏。無論是她自己還是媽媽,還是別人,其實都把去那塊黑土地看成綁赴刑場。她想不出什麽話安慰媽媽,她心裏充滿幾近決一死戰的悲壯。

爸爸同她的談話,進行了又進行。對於她的今後,他似乎還無暇顧及。盡管她已經一再向他說明她和陳旭分手隻在早晚,他依然固執地將話題引導到三年前那次決裂,期待著負荊請罪之後方能施予的寬恕。苦難賦予他先知的洞察力,他因為她的受騙而得到了安慰。他寄希望於這安慰的延續,也許可以衝淡他這二十多年來所受的不公正待遇。他要人承認,失去了一切一切人的一切一切承認的可能之後,隻剩下妻子兒女。她是他的一個救生圈。她心裏生出哀哀的同情,覺得他可憐,可憐得可敬。於是當他鍥而不舍地重複那些耿耿的結論時,她終於妥協地點了頭。

“那年他就是個騙子!”“他從來沒有對你說過一句真話。”“他從小就是騙子。”“他認為我們這樣的家庭好欺負!”“你應該從一九六七年,從頭跟他算賬!”

她點頭時,心裏盈滿苦澀的淚水。謊話重複三次就會變成真的。她和他,他,究竟誰說了謊?也許陳旭也總是麵臨這樣別無抉擇的逼視。她意識到自己的口是心非,而且居然坦白從容。爸爸,爸爸算不算自己?她竟是騙了自己嗎?難道這也是公平交易?為一個死去的謊話償還另一個新鮮謊話……

她不忍拋下媽媽淒惶的目光提前回去,又不忍用將會破滅的謊言傷害了爸爸的自尊。無奈中,她想到了靈隱上天竺的舅舅家。自從“文革”中西湖許多風景區被占領,舅舅那個工廠也搬進了封閉的上天竺大殿,她還沒有去過。聽說那是一個綠色的山穀,一年四季從不換裝。